<>士兵们的脚步相比来时,已经沉重了无数倍,在漫长的隧道行进,他们仅剩的一丝勇气也如同潮湿墙壁上的水珠一滴滴被脚下的冰冷土地吸取。幸运的是那古怪的声音再没有出现,否则,维尔娜怀疑有几个胆小的士兵会率先崩溃,一旦有士兵开了头,其他人多半只会照做,那个时候,这次行动自然也只能宣告湮灭。
那只可怜的小狗,在他们决定向隧道更深处前行的数秒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跳开,转身钻入身后,它想要远离这里,而这一幕更让人胆寒。连这可怜的小母狗都知道逃避,他们非要像个傻瓜一样深入黑暗吗?除了职责,他们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呢?有的士兵开始说话,有的士兵以更低沉的声音讲述某些恐怖的事情,而有些人,维尔娜已经能轻易嗅到他们身上那惧怕的味道,浓的让人心冷。
为了让他们有勇气前行,维尔娜甚至主动走在最前方,她必须前行,为此,她祈祷那些士兵们在看到一个腿脚不便的残疾女孩都比他们更靠近黑暗之后,心中升起的羞愧感能抵消部分恐惧带来的畏缩。
她直面最深处的黑暗,并一如既往地前行,好想回到当初在灰河站的时候那样,她同样走在她的站民之前列巡视哨口。那样的时日如同过去了千万年,她只觉得脑海中的记忆已然模糊了不少。
父亲,给我祝福吧,她暗自祈祷,让我顺利通行,不必被这些该死的黑暗吞噬。她握紧手中的“静默女士”,它如同那早已沉眠地底的母亲,无形之中给予自己前行的动力,仿佛她真的在隧道的大地上注视着自己。若她看到我为了替灰河站复仇而如此冒险,她会怎么想?维尔娜苦涩地闭上眼睛,旋即更加坚定地睁开,不论怎样,给我祝福吧。
在这样恐惧与不安中足足行进了一个小时,维尔娜的勇气也开始消磨殆尽了,她不知道身后是否还有士兵在跟着自己,她只是麻木地驱使着自己本能前行,前行,在前行.......在这途中,她想到了许多......
最多的是那个男人,那个黑发黑眸,年轻且并不强壮的男人。“我来自另一片世界,没有热核战争,没有废墟.......”没有热核战争,没有废墟,也不用生活在地下铁,真是美妙的世界。她曾幻想过太多的旧日时代的事情,在地下铁的每一个孩子,每一个不需要为饥饿而劳作的孩子,总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地面有什么?
地面有什么?傻瓜,真是傻瓜,她想哭,为什么人们才把地面封住不过三十年,就有傻瓜想要知道地面有什么。而那个傻瓜,偏偏还是自己的妹妹。
”地面有什么......“她喃喃自语。
”有天空与大地,有群星,还有冰之大陆与火焰之海,地上有我们所渴望见到的意见,“妹妹那模糊的轮廓若影若仙,在昏暗的隧道,维尔娜似乎看到她在朝自己招手。
真该死,她擦了擦眼泪,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些。”我是隧道的英雄阿尔乔姆.......“又一个兴致盎然的声音,那是小时候的自己嚒?她正兴奋地挥舞双手,维尔娜突然产生一丝莫名的感概,那个时候的自己好漂亮,也好纯真。那个她正和维尔丽正在车厢顶上欢呼,”我是大商的女儿,我想见识星空,阿尔乔姆,能带我去吗?“
”大商,“年幼的她天真地说到,”那一定很有钱,给我钱,我就带你去。“
妹妹苦恼地皱着眉头,她拄着下巴思考着如何能弄到钱。维尔娜甚至能看到她的脸,伸了伸手......一声巨大的声响打碎了眼前的幻觉。
原来,就在刚才,老游骑兵猛然停住脚步,身后的阿多正全速前进,来不及停住自己的脚步,于是整个扑在了游骑兵的后背上,巨大的尘土被掀起,所有人似乎都如梦初醒般彼此张望着,又将视线转向。
老游骑兵一脚想要踹开阿多,却怎么也踹不开。
”再不从我身上挪开,晚上你小心自己的屁股........“老游骑兵的威胁起了作用,阿多赶忙起身拍打自己的尘土。
士官问道,”刚才是怎么了?“
老游骑兵谨慎地摇了摇头,他将自己那畸形的耳朵摆向隧道的方向,一遍又一遍捕捉那空气中的细微变动,同时鼻子不停地嗅着,”奇怪,没有异常,可刚才........“
士官深深吸了口气,“应该是太压抑了,这附近的空气很不通畅,容易让人产生缺氧的症状。“他看向其他士兵,他们只是茫然不知所措地彼此对视着,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的、值得怀疑的事物,真奇怪,老游骑兵一时间犹豫了,”继续前进?“
士官点点头,他们打亮更多的手电筒,又喝了几口清水醒醒神,老游骑兵撕下随身携带的血叶草嚼了起来。
突然,亚丽珊猛地从肩膀上扯下机枪,推上膛。
“谁在那儿?”女孩刻意压低声音询问道,”站出来。“
老游骑兵谨慎地将手电筒打过去,会是谁,他也不知道,空气中明明没有异常,不对,隐隐有一股血腥味儿,他刚才差点错过了这血味儿,好诡异。
远处,隧道的封阀门无力地大敞着,像一个漩涡,吸引着最令人难以想象的生物。它好像存在了许久,未曾变动过,而它的附近,有一些影子趴在地上耸动着肩膀。
诺尔透过光线能隐约看到那轮廓不甚明晰的生物,“一些不太大的……爬行动物?”
“是一群食尸者,奇怪,明明没有尸体的味道,也没有食尸鬼的味道。”
从地下河车站至运输站,直至其他地铁的边缘地带,乃至更多的地方,都有着食尸鬼这种以各种生物尸体为食物的存在,而且它们多半有着不同种的类型,甚至不同种类型之间还会彼此厮杀,算是极为常见的黑暗生物。
“白色食尸鬼???”士官略微担心,白色食尸鬼是食尸鬼中最危险的一种,它们数量众多,体型巨大,生性残忍,有时候不止是尸体,连活人也会袭击。
老游骑兵低下头打量着远处的食尸鬼的动作,还有它们的体型,“只是普通的食腐鬼。”
这种普通的食腐鬼长得既像蜘蛛又像灵长目动物,有六只长如蛛角的手臂,颜色多半呈现深灰色与肉红色,但有一点可以保证,那就是它们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它们不是那些通体泛白的捕猎者同类,而是等待着生灵死亡的地铁清道夫。
在这片既没有坟场也没有巢穴的地方盘踞着一大群食腐鬼是一件稀奇的事情,而刚才被忽略的隧道里散发着的令人作呕的冒着血腥气的尸体腐烂味也让他们警觉了起来,味道虽然很轻,可还是被他们捕捉到了。在这种干涩气味的作用下,有不少人开始反胃,有的坚持不住干脆戴上了防毒面具。
可是,这血腥味儿一开始的时候不该闻不到呀?疑虑让士官放慢了脚步。“会不会还有其他味道,或是毒气隐藏在血味儿中?比如孢子?两个月前这里还是干干净净的。”士官向老游骑兵求证。
老游骑兵皱了皱眉,透过自己的防毒面具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只有血味儿”
士官审视地看了老游骑兵一眼,想看出他是否在欺骗自己,可他始终无法得到答案。
“这只能说明有人死在这儿.......就在不久前。”
难道是商队的人?还是上一批人?士官不由得更加小心,他们莫非是来到所谓的“案发现场”了?
很快,他们便打消了疑惑,因为他们的确亲眼目睹了案发现场,尸体大半都是骸骨,剩下的也没有幸存者。他们是从更深处被拖过来的,游骑兵发现,这些人再来到这儿之前或许就已经死了......也许是昏了过去,然后被食尸鬼当作死人处理。
老游骑兵忍不住问道,“这附近有食尸鬼的巢穴嚒?”
“在第三号线的深处,什么样的巢穴都有......但离这里很远.......“
老滑头的眼睛深深地凹进去,他的眼皮时不时颤动一下,以遮掩深藏于双眼里的不安,”食尸鬼会随着尸体游荡,不过不会太远,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它们,可能是其他更凶残的野兽,也可能是人为的因素,死者是商队的嚒?“
官深深吸了口气,他翻动着其中的几具尸体,又透过残存的服饰辨认,“他们的确是商队,还有我们派出去的特遣队员........”他的大半个身子都被食尸鬼咬碎吞下,只剩下一个看着还算完好的头颅,只见那头颅上苍白的双眼紧紧闭着,面色安详,只是有道道血痕自五官中淌出,额头还有一个血糊糊的子弹穿射留下的死人洞,这恐怖的死状意味着什么?他经历了什么?一股寒意悄悄在士兵之中蔓延。
“这......”老游骑兵借着火把驱散尸体上匍匐着的幼蝇,翻看着尸体的惨状,并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儿......“尸体上除了食尸鬼的口臭和五脏腐烂的尸臭,再没有其他异常的味道,死于枪伤?”他不确定,那七窍流血的惨状是死因,还是那致命的额头死人洞才是死因。
“士官的一位副手酸酸地说道,“枪伤,除了人类,谁又能做出这种事情,我看就是军所下的手。”
“他们的人想要过来我们会不知道?”士官冷声回应,“除非他们能从第三号线那里过来,若真是那样,我宁愿把这脑袋生吃了。”
另一个忧郁的年轻士兵则更为悲观,“军所有时会和汉庭的人勾结,可能就是从汉庭那边混入运输站的,他们在前面设下了埋伏,等把我们杀掉后,就扔给食尸鬼们吃,他们对食尸鬼比对我们这些曾经的同胞还好,真过分。“
士官拍了拍年轻男孩的脑袋,”军所和汉庭或许会上同一个女人,但绝不会尿在同一个尿壶里,别尽做这些无用的猜测。所有人,提高戒备,小心袭击。“
他们没有找到运输货物的车队,除了尸体以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士官征询了老游骑兵的意见,再三确保没有其他异常或者发现任何有关黑暗生物的蛛丝马迹后,便果断下令,”继续前行“。商队已然遭遇不测,可他们绝不会只是单纯带着尸体回去报告,这样只会让人耻笑他,老站长需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当初他也说得很明确。
黑暗中,士官手中的灯发出的若有若无的亮光,像是一个浮在隧道墙壁上的浅黄色斑点一般,轻添着潮湿的地板和四周的墙壁。灯举得稍远些,光就湮没在黑暗中了。前方的黑暗贪婪地吞噬着便携手电筒的光,手电筒只能照亮十步之内的路。
运输弹药的小车踩着的破了皮的轮胎依旧咯咯吱吱地叫着,在抗议这里的隧道。
维尔娜听到诺尔胆怯地和阿多抱怨着什么沮丧,身后的士兵们踩出的脚步声则掩盖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士兵已经行进了二分之一,若在往常,剩下的二分之一会由轨道上的电车或者燃油车拉着货物来完成,可如今.......轨道上面也被各种杂物掩盖,尸体,食尸鬼,还有一些废弃的垃圾,当然,知晓此处的危险后,也没哪个傻瓜敢大摇大摆毫无警戒地开着车过去。
即便眼下唯一的方向唯有前方,可老游骑兵也明白危险不仅仅是从这个方向来。
还有可能来自他们头顶上的通风管,也可能来自两侧杂物间的密封门或是秘密出口所通向的隧道分支。即使是在他们的下方和已经确保安全无虞的后方,危险依旧存在:一些恐怖的东西如今正在被前人遗弃的窨井里潜行。当时,建造地铁的工程人员留下了它们,而它们却被灾难前维护地铁运行的人员所遗忘,这些潜伏于阴影世界深处的未知,才是他们恐惧的根源。
士官与负责照明的士兵们要不停地照着墙壁,他们所做的皆是为了坐在改装过的轻型斗篷车后面的人。这些武装人员的手指就放在机枪的保险上,随时都准备切换到射击模式,抠动扳机。他们很少说话,聊天会干扰他们的注意并削弱他们的反应,他们在呼吸声中竭尽全力去捕捉隧道里一切异样声音,而对未知的恐惧则是最致命的因素,这会逐渐消磨他们的意志。
又是漫长的沉默与前行,维尔娜想要清醒,但是一阵灼烧感和疲惫感在她的脚上慢慢地弥漫开来,从她本就纤瘦且断裂的双腿里上行,爬上背部,然后漫延到双臂,她只觉得酸麻难当。
滚烫的汗珠从她的脑门沁出,开始是缓慢渗出的微小的汗珠,慢慢汇集成大颗,从她的侧脸颊滚落下来,茫然,昏沉,她只觉得自己好似穿行在迷雾之中,怎么走都无法走出去。她以无神的双眼看了一眼士兵,他们同样陷入一片低沉的喘息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