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我体力恢复几分,是日,风和日丽,在白露搀扶下我第一次走出竹屋。噩梦般的几天后再次感到春风拂面,真好。原来我们住的房子全是竹子造的,房子底部用青石支起,与地面相隔两尺,白露说这样可以防潮。中间的三间为正屋,现在主要用途是客厅和药房,东边两间是厨房,西边四间是厢房。房子中间的院里有一片菜地,还有我们正坐着的圆桌和凳子。白露说这些菜是柳明村种的,他一年中大多时候都在这度过。
竹屋四周竹林密集,我们沿着幽径来到外面,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白露说:“我们的水就是从这里汲取的。”因为我刚刚好,出来之前柳明村再三叮嘱不要走远,在溪边呆了一会白露就扶着我回来了。柳明村正在剥春笋,白露陪我回竹屋。
“姐姐,虽然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但姐姐还是要注意,切忌不要用力。”白露拆除了棉布,一条粉嫩的疤痕与周围的肤色格格不入。
白露发现了我在盯着疤痕,以为我忧心,安慰我:“因为伤口太深,所以……姐姐不必忧心,我和师傅都会再想办法,让姐姐复原。”
我笑了笑,这样已经很好了,九死一生,能活下来,与那些战死的人相比,一条疤痕又算什么。我试着端起桌上的茶杯,还好,虽然手腕处疼痛,但右手总算完好。晚饭时,我谢绝了白露的好意,自己拿着勺子慢慢进食。
第二天一早,白露就来帮我梳洗,我让白露继续帮我编两条麻花辫垂于胸前,简单方便。“你何时笈的篦”,我看着白露头上的发髻问道。
“去年白露时节,因为阿爹遇到我那日恰巧是白露。”白露笑着说。
我疑惑不解。白露坐下,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缓慢道来:“我从小流落街头,自然不知道生辰八字,阿爹待我极好,所以我就把白露那日视为已经的生日,意为重生之日。”
“对不起”,我握住她的手,她倒是笑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什么的,其实那时候我还小,早就没什么印象了。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真和亲生父母在一起,也许还没有现在舒服呢!你知道的柳老头虽然常常和我拌嘴但好像他更吃亏些,阿爹和各位师兄弟对我就更不用说了,去年笈篦时大家送了我好多东西。”她拔下发髻上的簪子递给我,告诉我:“因为簪子顶端镶有一颗翡翠,形状类似露珠,我就叫它碧露簪子,是霖师兄外出时发现的,是霖师兄送我的笈篦礼。所以我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和她相处的这些天,不论她梳什么发式,穿什么衣服,碧露簪子从未摘下,可见白露很喜欢这支簪子,我把簪子插到白露发髻上,说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白露,你是幸运的。”
“恩,我在凤兮城日子虽好,但没有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自见到姐姐,总觉得似曾相识,一直想亲近姐姐。那姐姐愿不愿意做我的姐姐,我们也落地为姐妹呢?”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乖巧懂事,体贴入微,能有一个这样的妹妹,是我的福气。”白露听到我的话,笑得更甜了。我决定糊弄他一下,话锋一转,语气变重“只是…”我作思考状。
“只是什么?”白露果然着了我的道。
只是你没问过我的身世和遭遇,就这样无条件的相信我,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是真的天真无邪,还是……我选择相信你们,因为我们确实救了我。“你还没问过我生辰,就已经叫了几天的姐姐”,我看着她认真的说:“也许我比你小呢?”
“也许…有这个可能吧!”白露低声说道。
“我是元观七年三月十二笈篦”,白露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我也只是告诉她我及筚的日子。“今年正直二八年龄,按笈篦前后来算我自然可以做你的姐姐。”
“真的?”白露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笑着点点头,白露眼圈一红,抱住我,“太好了,杜姐姐,我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右手的刀疤。”说着泣不成声。
“怎么哭了?待会被柳先生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他的小丫头了呢!说不定以后吃的药味都是些腥臭骚苦酸了。”我用帕子擦拭着她的泪珠,同时不忘逗她。
果然白露破涕为笑,扯过帕子擦拭干净,恢复正常,“他敢。”
“有你在他自然不敢的。”我接着她的话。
“我这就去告诉柳老头你是我姐姐了,顺便让他今天多加几个菜,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这个白露虽说是给柳明村做下手,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非也!柳明村倒像是奴仆,劈柴,烧饭,洗衣,还要应付随时会炸毛的白露,任劳任怨,从不懈怠,真是好师傅当中的典范。
对于认我做姐姐一事,柳明村倒是有些同情地对我说:“你要有十足的心理准备,我呢,以后就落得清闲了!”搞得我是云里雾里,白露应该还算乖巧懂事吧!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头顶上方不断飞过归巢的倦鸟。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闻着厨房里溢出来的饭菜香味,肚子很识趣的咕噜了几声。合上书,我走进厨房,柳明村还在灶台上不停地挥铲子,每动一下,锅里的菜就跟着翻滚,十分娴熟。白露则坐在一旁添柴续火,嘴里还哼着小曲,乐在其中。二人配合的相当不错,见我站在门口,柳明村笑着说:“门口烟重,仔细熏到眼睛,饭菜一会就好。”
“不妨事的,柳先生不但医术精湛,想不到厨艺也这般好。”说着向柳明村抱拳致意。
柳明村朝我笑了笑,略停下手里的动作,“之前一个人时磨练的,杜姑娘这样说折煞老夫了。”手里的铁铲继续挥着。
“就是就是,本来做的也不怎么好吃。”白露向我做个鬼脸。
“不好吃你怎么每次都抢,吃完总说撑着了。”柳明村显然站着理,居然和白露杠上了。
“那是因为我饿了,饥不择食,对,就是饥不择食嘛。”白露词穷,仍极力辩解着,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饥不择食,我怎么感觉最近某人圆润了许多呢?”进一步揭短,不愧是老姜啊,说出的话果然毒辣。
“有吗?不可能的,虽然我吃了不少可是我每天也做不少事啊!等会霖师兄来了,让他评评理。”白露气势回落,显然吃了败仗。
柳明村也不再继续,笑着把鱼放进锅里,盖上锅盖。“你们先出去吧,我这马上就要好了,这是我做的梅菜馅饼,你们拿去解解馋。”说着把装有梅菜馅饼的盘子放在灶台,白露伸手欲端,被柳明村拦住,“又忘记了,先洗手去。”白露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走到水缸旁舀起一瓢水倒在水盆里,胡乱洗了几下,也不擦干就走到灶台,端起梅菜馅饼向我走来。没走几步忽然停住,转身轻声道“师傅”,柳明村不解地走到她前面,“怎么了?”白露扬起右手,迅速朝柳明村脸上胡乱一摸,柳明村瞬间变成了大花猫。我忍俊不禁,趁柳明村还没反应过来,白露赶紧走到我身边,拉着我就走。我回头,只见柳明村无奈地摇摇头,抓起面巾擦拭着。
来到院子里坐下,白露抓起一个一块梅菜馅饼递给我。“姐姐快尝尝,虽说他嘴碎了些,但做的馅饼还是蛮好吃的。”说着自己也拿起一块塞到嘴里。
“你刚才说你师兄要回来了?”我探究的问道。
白露努力咽下那一口饼,“恩,应该快到了吧!”
我低下头咬了一口饼,无力的咀嚼着,想想那日的误会,就浑身不自在。自那日后就没见到他,听白露说是回凤兮城了。
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柳明村刚把鱼汤盛出来,苏慕霖就骑着毛驴来到了。卸下东西,白露热情地迎他进客厅,柳明村抱着东西朝我无奈地笑了笑,“这丫头从小就和她师兄亲近,我们也进去吧!”我点点头,跟在柳明村身后。
“今晚的菜真丰盛,是为我接风洗尘吗?”苏慕霖向柳明村打趣道。
“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哪次不是做一桌子菜!”柳明村辩解道,同时往白露碗里夹笋丝。
“也是,跟着柳兄就是有口福。”估计是饿了,苏慕霖扒了几口饭,使劲嚼着。
一时安静下来,只余吧唧吧唧的声音。“姐姐,多吃点”,说着白露夹了一块鱼肉放我碗里。
“姐姐?”苏慕霖疑惑地望着我和白露。
白露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看着苏慕霖,“我差点忘了,霖师兄,那天你走的急,也没有认识姐姐,姐姐姓杜,字若蘅。”
“杜若蘅?”苏慕霖念到,冷笑一声,“山中人兮似杜若,真是好听。”说完又盯着我,“杜姑娘右手上的伤好了吗?”
我欲回答,白露已经出声:“姐姐伤口已经愈合好了,可还要再养些时日才能全愈。”
柳明村倒一杯茶递给苏慕霖,问道:“苏兄,快给我们讲讲这几日外面又有什么趣事?”
苏慕霖喝下一口茶,淡淡答道:“也没什么,凤兮城已经平静下来,师傅让你们早些回去。”说我目光转向我,“不知杜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我放下筷子,轻声说:“我…我打算…”
“姐姐自然跟着我们回凤兮城”,白露急切地打断了我话。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柳明村呵呵一笑,递一杯茶给白露,“杜姑娘去小住,当然没问题。”
“什么小住,姐姐自然是要常住了,偌大的山庄平时就我一个女孩,连说体己话都没有,我去求阿爹他一定会同意的。”
柳明村假装嗔怒,说道:“你就知道让人家陪你玩,你还没人家愿不愿意呢?”
白露看看我,郑重其事地问道:“姐姐,你愿意跟我们回去吗?我们的山庄很大的。”
“我…”我不能跟她们回去,因为我是齐国的公主,是小月国威胁父皇的筹码。一直以来我最想要的就是能够出宫,泛舟江湖,寄情山水,醉心田园,如今既然脱离樊笼,何不试试,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白露看着我,或许她是真的想要留我,只是我留下就是祸害他们。“白露,我…不能跟你们回去,对不起!”
白露倍感失落,仍保持面上的微笑问我:“姐姐是要回家吗?”
父皇已经把我嫁出去了,娶我的人已经死了,我哪还有什么家?我沉默,白露以为我是默认了,眼含泪花,“要走也要把伤养好吧!”转而对苏慕霖说:“师兄,等姐姐好了,我们再回去。”苏慕霖点点头,白露起身离开。
晚上也没来缠着我,冷冷清清的,躺在床上,挨到子时意识才渐渐模糊。第二天起来,也不见白露,柳明村说白露跟苏慕霖出谷了,柳明村出去采药,我则在屋里待着,看着柳明村的医书,这里只有医书,不是讲药理就是穴位或阴阳五行,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没有学医的天分,一本书还没翻几页就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当中听到一阵响动,睁开眼屋内昏暗,我整好衣裙推门而出,此时日已西斜,柳明村正收拾晾晒的药材。看见我笑了笑,我走过去帮忙,然后问:“柳先生,白露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柳明村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说:“杜姑娘多虑了,白露从小在凤栖城像公主般长大,但是却没有年龄相仿的姐妹丫头,虽然大家都疼惜她,但我们这些男人总有无法企及的地方。相处这些天,你们同吃同住,也许她是真的喜欢你,但是人各有志,她会想明白的。”
“我也舍不得白露”。柳明村点点头表示理解,我问他:“那…白露今天还回来吗?”
“她已经回来了,只是…”柳明村叹口气,“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去劝劝她吧,在白石溪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