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看那一对燕子在房檐下你追我赶、叽叽喳喳,得瑟的很。好不容易送走一个白露,还没清净一刻,你们两口子就来捣乱。索性放下书,来到庭院,骤雨初歇,墙角的蝴蝶兰竞相开放花香,惹得几只蝴蝶争先恐后地献舞,飞在花丛中,竟辨不出哪些是花,哪些是蝶。我拿出竹笛,对着兰花应景的吹一曲《蝶恋花》:语燕飞来惊昼睡,起步花阑,更觉无情绪。绿草离离蝴蝶戏。南园正是相思地。池上晚来微雨霁。杨柳芙蓉,已作新凉味。
吹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后面的两句实在是不应景。“‘目断云山君不至,香醪著意催人醉’,是哪位公子让若蘅姑娘思念至此?”我转身一看,柳明村和苏慕霖正站在我身后,柳明村还是左手拿着紫砂壶,右手捋着胡子,眼含笑意。苏慕霖身着竹青色外衣,腰间挂着长箫。住进这里半月有余,日日帮趁着柳明村,自然熟络了许多。
我陪笑着说:“先生说笑了,若蘅只是随意吹下而已。”人家明明吹到“已作新凉味”时就停下了,见苏慕霖在正掩饰着笑意,我身子微微一躬,说道:“苏少侠也回来了。”半月没见,发现他竟然黑了些,两鬓的青丝也有些微乱。
他亦回礼,问道:“浣春阁还住得惯吗?”
“白露往这里添置了好多,真的已经很好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这是我这次出去向朋友讨的,对创伤后的疤痕的修复有用,你先拿着用吧!”
“多谢!”没想到这个苏慕霖还挺有心,记得苏慕霖去关外那天,白露说让他留意创伤药,没想到他真的带回来了,为了表示谢意,我说:“苏少侠,柳先生,进去喝杯茶吧!里面有昨天刚采摘的新茶。”
“茶改天再喝吧!我还要去拜见师傅,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说完拱手离去,柳明村也笑着道别:“我也走了,去厨房帮李婶。待会记得去春晖堂,都是自己人,今晚西山先生要为他们接风洗尘,好不热闹。”
我点点头,柳明村在门口追上苏慕霖,二人侃侃而谈离去。我回到小屋,打开匣子,里面有两琉璃瓶,我打开其中一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是兰草的味道;接着又打开另一瓶,香气浓郁,却不刺鼻,是紫薰草的味道,记得有一年西域的羯族缴纳的贡品中就有紫薰草做成的香料,因为我经常梦靥,父皇也赏我些,本来我不喜用香,但是听羯族使臣讲此香不仅能安神,还能驱散蚊虫,我就让宫女在我入睡前点上,果然每夜都能睡好。后来羯族被小月国吞并,齐国又与小月国连年征战,后宫再也没有紫薰草香料可用,宫女也给我换回了安息香。我擦了一点兰草香的药膏,刚抹上有点冰凉,涂开一会开始灼热,痒痒的,涂药的肌肤变得微红。我缠上丝帕,放下衣袖恰好遮住,还好袖子够长。
来到春晖堂门口,看到众人围着其中一个少年,只见他讲得眉飞色舞,吐沫星子横飞,底下的人或难掩惊讶或欢呼雀跃,白露更是拍手叫好。因为来得晚没听见前面的内容,我不觉得好笑,正准备转身去厨房帮李婶,突然听到那人说:“呦,小师妹,我们凤溪山庄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美女。”
他的语气轻佻,我抬头正对上他那双迷离的眼睛,其他人也都看向我,白露笑着走过来,嗔怪道“姐姐什么时候到的,也不叫我一下。”
我笑了笑,“见你们说得正欢,怕饶了你们的兴致。”随即望着他们,端庄大方地说:“想必在坐的各位少侠就是刚从关外回来的吧!我是柳先生的侄女,杜若蘅,半月前刚从渭城来投奔,常听白露提及几位少侠,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目睹几位少侠的神采,果然慈眉善目,气质非凡,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说完不忘扯出一个崇拜的表情,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先抬举你们一番,看你们待会怎么放肆。
“杜姑娘谬赞了,我等只是山野粗人,平时闲散惯了,登不了大雅之堂。”为首的那个少年面带羞愧。其他几个人也说着“不敢当”,本姑娘就是让你们愧不敢当,哼!
“得了”,白露笑着拍了一下那个少年的肩膀,“高震师兄,怎么杜姐姐一夸你,你这嘴巴就不行了。”其他人也跟着起哄,高震脸憋得通红,这个白露,你想捉弄你师兄我没意见,怎么连我也不放过。
“我突然想起来,霆师兄的酒还在库房了,我得去拿。”高震慌张地离开,其他几个人也以“要帮忙”为理由慌忙离开。
白露笑得合不拢嘴,我嗔了她一眼,“你呀…”转身坐在凳子上。
白露也跟过来坐下,清了清嗓子,道:“杜姐姐,这些都是我的师兄弟,平时难得一见,我就是高兴过头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吗?”
我不语。
“好姐姐,看在今天所有师兄弟都在的份上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吧!”白露抱着我的胳膊开始撒娇。这也算是理由!我不解地看着她,白露接着说:“今天是特别的日子,众弟子也只有这一天才能聚在一起,过后又要去各地镇守。”
“那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年前各位师兄弟分开的时候,齐叔和大家约定每年这一天大家无论在哪在干什么,都要赶回来。不过……”白露嘴角上扬。
我追问:“不过什么?”
“暂时不告诉你。”白露故意卖了个关子,我白了她一眼,爱说不说。
“杜姑娘,找了你一圈,原来你在这里。”我扭头看见是两鬓微霜、慈眉善目的齐叔,那天我来凤兮城,西山先生正好外出,见到的就是齐叔,齐叔听说我是柳明村的侄女,虽有疑虑,但还是留下我,安排我住在博仁馆旁边的浣春阁,而浣春阁旁边就是白露的居所风露苑。白露告诉我说齐叔是凤兮山庄的管家,也是跟随西山先生最久的人,深得西山先生信赖,只要齐叔点头,西山先生那边就没有什么问题。昨天西山先生才回来,又去关山门迎接爱徒,所以我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的真容。难道齐叔是要说这事的,听苏慕霖说我小时候曾在这里小住过,那应该接触过很多人,十年不见,我已没有印象,我也长大了,又隐瞒了身份,齐叔应该没有认出我来。不管怎样,这几天以来,齐叔对我也算友善,我笑着说:“不知齐叔找我何事?”
齐叔说:“先生要见你!”
果然不出我所料,来到凤卿居,苏慕霖正坐着品茶,旁边一个年龄相仿的儒雅的少年见我进来,向我点头微笑,我亦回以笑意。
“你就是柳明村的外甥女,杜若蘅杜姑娘。”主座上的人发话,声音略沙哑。
我抬头,见此人着黑色织锦外袍,戴黄金面具,遮住了双眼及左边的脸,两鬓半白,但眼神却异常的犀利,好像能看穿我的内心,我顿时不寒而栗,而苏慕霖说过他不会对他师傅有所隐瞒,那我该怎样回答?他既然当着这么人见我,开口便让我和柳明村联系起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故作镇定,回答道:“是,若蘅拜见西山先生”。
座上的人往后一靠,左手把玩着玉件,漫不经心的说:“柳家从前也是钟鸣鼎食之家,既然来到了咱们这里,齐叔,莫要委屈人家。”
“是,先生。”齐叔答道。
“你们都退下吧!”座上的人右手掷出一颗花生米,幔帐缓缓落下。大家轻声走了出来,儒雅少年说:“杜姑娘,你好,我是宋霆,是他们的大师兄。”
我回了个礼,说:“宋少侠好,常听白露提及你,请多多关照。”
“白露这丫头,肯定不会说我什么好话…”宋霆看了一圈,问道:“齐叔,白露这丫头去哪了!”
齐叔说:“听说你在凤卿阁,早溜了。”
宋霆笑了笑,“他是怕了我的说教。”转而又问我,“听杜姑娘的口音,是渭城人?”
“家父在渭城营生,跟府上丫头嬷嬷学会的。”我答道,柳先生给我讲过他的家族情况,十多年前大厦一夜倾倒,众人被迫离散,他小弟因过继到别家而躲过一劫。
“原来如此”,宋霆笑着。
“我们快去春晖堂吧,估摸着李婶的菜也上来了!”齐叔笑着催促道。
“好,听说高震这小子又长高了,待会我定要和他比比。”宋霆对着齐叔说道。
“震儿这孩子越发粗犷了,也许是常年在大漠的缘故吧!有点大人样了……”齐叔和宋霆并排走在前面。
“刚刚表现很好”,我抬头,苏慕霖正看向前面,刚才那句话好像是对空气说的。
我刚刚就在西山先生面前说一句话,这样就算表现好?见他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神态自若。我转开话题:“刚刚我去过春晖堂,和你的师弟打见过面了。”
苏慕霖突然停下来,神色凝重。“是柳先生的意思?”
柳明村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难道你们没有商议?我斟酌着说“柳先生说都是自己人…我想迟早都是要见的,况且如果今晚不见他们,会引起他人猜疑”,他还是不为所动,我接着说:“虽然山庄里的奴仆忠心,但难免一些人有不轨之心……”
“我知道!”他说道,又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看着我轻声问道:“你用了?”
什么呀?你说话也太费神了吧!
“药膏!”他笑了笑,说:“我闻到一股幽兰的香味…很好!”
“哦,”你都带过来了,其实吸引我的不是它的效果,我只是比较喜欢它的味道而已。算你还比较有心,我也把我欠你的还了吧!“那个…那天…对不起。”我低着头说。
“什么对不起?”这次换他疑惑了。
“就是那天…我刚醒过来,误会了你,对不起!”说完我跑开,瞥见他笑得正得意。料峭的春风扑來,身体微冷,脸上却烫得厉害。
因为西山先生没有出现,年轻人倒玩得尽兴,酒过三巡,已经有人飘飘欲仙,口齿不清,我拉了拉白露,她已经醉得睡了,我和李婶扶着她离席,安置妥当,我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她叫水,我喂了些许,把被角掖好,看着她柳眉杏眼,肤若凝脂,一笑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虽不是绝色,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宴席上有几个少年已经暗送秋波,只是白露或充耳不闻,或立即转移话题,看来都不是她中意的。我起身,她又念起来,我侧下身才听清她喊了一声“师兄”,嘿嘿笑两声,又睡过去,我嘱咐李婶后回到风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