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母虚弱地躺在床上,喉咙里不停发出沉重的“嗬嗬”声,仿佛呼吸都是折磨。韩鸿雪心如刀绞,他强制镇定地走到床前,握住韩母枯槁的手。
“鸿儿,你回来了。”
“娘。”韩鸿雪声音有些哽咽:“您还好么?我已托王大哥去请大夫了,您在坚持一会儿。”
“不用了,娘很好,”韩母艰难道:“娘知道,娘时日无多,即便请来了大夫也还是那些旧方子,用处不大,又何必浪费银钱?”
“娘,您快别说了。”
“鸿儿,娘只怕再不说,便没机会说了……”
韩鸿雪痛苦地低头,以额触及韩母的手,一时热泪不止。
“我的儿,你无须难过,娘只是与你爹团聚,没什么好牵挂的。只是,娘放心不下你,要是娘走了,留你一人孤零零在世上,无人知冷知暖,娘这心里头……咳咳……”
“娘!”眼见韩母咳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韩鸿雪紧紧抱住她,心颤地喊道。
“娘真想看着你成亲,看着有人照顾你,那方家是和善人家,秋晚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她一定能得你喜爱,与你白首。”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韩母,对方秋晚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多前,“咳咳……可是,娘只怕撑不到那一日了。”
韩母的声音渐渐弱了,人又晕沉沉地睡去。
韩鸿雪凝望着她的睡颜,内心满是挣扎,大夫早已断言娘活不过今夏,可他和方家的婚事却在九月。他本想待娘走了,再行与方家解除婚约,但他即为人子,又怎能让娘抱憾终天?或许,他应试着与方家提一提婚事,若是今日以前,他决计不会有此想法,方秋晚定然不会答应,但对方忽然转变的态度,让他在绝路时生出了一点希望……
不论怎样,她若愿意帮他,他总会待她好。
外头月正浓,清冷的月光为桃源村涂抹上一层银色。
屋子里烛火灼灼,终于摆脱方家人询问的秋晚坐在桌前撑着下巴发呆,这一世的江寒舟对原身印象极差,说不定哪天就来退婚了,换做原身会很高兴,换做她……她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
此时,她听见外间传来响动,似乎有男子的声音,还有些耳熟。
这么晚了,会是谁?
“韩鸿雪想要提早娶你。”系统好提醒道。
“为什么?!”秋晚可不认为她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只一次接触就让对方转变态度死心塌地了。
此时的堂屋中,韩鸿雪坦诚道:“我娘已病入膏肓,无可医治,我不愿让她心怀牵挂地离开。”
方老大有些为难,尽管韩鸿雪的说辞听起来稍有冒犯,但也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可他不得不考虑女儿的态度,再说,嫁人之事繁琐,家里许多东西还未准备好,他不愿委屈了晚晚。
“若伯父同意,我会尽快备齐聘礼,绝不会敷衍了事,惹人非议。至于嫁妆,我也会提前准备好送来方家,您无需为此操心。”
“不用准备!我嫁!”
韩鸿雪:“……”
方老大望着门口微喘着气的女儿,脑子里有片刻空白,他没听错吧?虽然白日里已看出晚晚不再排斥韩家小子,但她忽然这么恨嫁,还是让他难以适应,心里悄然漫上愁绪,难道真是女大不中留?
总之,不过七日,秋晚就嫁入韩家,成了韩家新妇。
村子里一时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好事者猜测两人是否把持不住,以至女方珠胎暗结,不得已成亲遮丑?但韩家婚事办得风光,没有半点仓促之态,让那些阴暗的议论就像浮水落花,转瞬无影无踪。
当日,红喜红绸,礼花炮鸣。
树梢上几只喜鹊应景地叫着,秋晚身着大红喜袍,手里牵着同心结,与韩鸿雪双双站在堂中。新郎墨发乌黑,肤色光洁白皙,星耀般的黑眸上有一道疤痕,为他的面相平添几分肃杀之气,却又被一身红袍冲淡,他身旁的新娘子头披牡丹喜盖,随着宾相唱念,与他一齐跪倒。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正位上方老大与刘氏面色潮红,难掩喜色,而他们身旁的韩母却只是微微淡笑,枯败面容上隐隐浮上红晕,显出她内心并不平静。
只听宾相陡然拔高声调,喊道:“送入洞房!”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鞭炮鸣响,锣鼓喧天。
秋晚独自坐在喜床上,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来了,秋晚知道其中必有韩鸿雪,她忽然有些紧张,尽管穿越许多世,与江寒舟也有两世婚姻,可古代这种折腾人的仪式还是初次经历,一想到马上要被揭了盖头,心跳就快了几分。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身旁停住,对方似乎顿了顿,可下一刻,光线大亮,盖头已被挑了起来。
秋晚微微一笑,仰头望着来人。
但见她芙蓉粉面,纤妍洁白,就连眼尾似乎都染上胭脂色,眼底泛起柔柔涟漪,直看得韩鸿雪一怔,他刚才进来,见方秋晚安静地坐在床沿,忽然生出种恍惚的错觉,仿佛对方已等了他千年万年……
周围有宾客起哄,嘈杂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按下心中旖旎,低声道:“客人还在等我,我去去就回。”
他这一走,秋晚便一直等到月上柳梢。
韩鸿雪脚步有些虚浮,看来是多饮了几杯,秋晚站起来想扶他,却听他道:“今夜你先睡吧,我去看看娘。”
秋晚一愣,她没料到韩鸿雪会让她独自就寝,心里一急道:“我和你一起。”
“不用,你也累了,明早再见娘也是一样。”说罢,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新房。
秋晚在原地站了会儿,唉声叹口气道:“算了,这种时候他又哪有心思?”
韩鸿雪与韩母叙了会儿话,出门时望了眼天上明月,那月高悬夜空,洁如霜雪,他就立在风露中,任夜的凉寒浸湿他衣衫。
少顷,他定了定神,快步朝书房走去。
这一夜,韩鸿雪躺在书房冷硬的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一时闪过韩母消瘦的身体,一时又变作方秋晚那双淡天琉璃般的眼睛,他索性披衣坐起,走到书桌前练字静心。
宣纸上落下一个个墨色字迹,宛如游云惊龙,群鸿戏海。
渐渐的,杂念如雾掩群星般褪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笔,这时,他忽然察觉一丝异样。本是春寒料峭,屋里也又开着窗,他仅披了件单衣,为何半点不觉得冷?韩鸿雪感到附近似有热源,他侧眼看去,书桌不远处竟放了一盆炭火。
那炭是好炭,他家里没有,那么只可能是方秋晚的。
她何时进来?他竟然一点都不知?
韩鸿雪迅速回头,果然见到方秋晚正坐在软塌上,见他望来,樱唇浅笑,杏瞳微弯,好似月光皎洁。
他心里重重跳了下,垂下眼道:“你怎么不睡?”
“你不也没睡?”秋晚站起来,朝他走了几步:“你方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见韩鸿雪不回答,秋晚也不在意:“那我跟你说说我在想什么吧?”
她丝毫不拘束地挽住韩鸿雪的手臂,不顾他瞬间僵硬的身体,将头靠在他肩上:“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之前还惧你如蛇蝎,如今却又很想嫁你。”
韩鸿雪侧目看她一眼,他的确很好奇。
秋晚苦笑道:“若我说,我也不知,你信吗?”她不等韩鸿雪回答,径自道:“你应知我前些日子落了水,醒来那日,忽觉脑中那些浑噩混沌的念头都不见了,原本想不通的道理一瞬间明朗,再看以往的自己,陌生得好似另一个人,既可笑,又心疼。”
“三年多前……”秋晚慢慢讲起了她在周府的往事,半点不避讳当时的难堪,她有心将过去与现在的方秋晚割裂,让韩鸿雪更容易接受如今的她。
“……我本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可入了周府,除了周员外夫妇,人人都冷眼看我,他们说的好些事我听不懂,有时他们笑我,我都不明所以。明明身处富贵,却时时如履薄冰,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又闹了笑话?”
秋晚抱着韩鸿雪的手紧了紧,似乎想向他传递着那份无所适从。
“每次见到周府里来的小姐夫人,那些不屑于我的人骤然换了张脸孔,我总想,何时他们也能恭敬待我?可那天迟迟不来,我却已回到方家,见了父母亲人,他们倒都对我小心翼翼,那种纵容让我生出一种隐秘的痛快,好似与多年期盼重合,所以愈发疯了。”
“我偷偷嫉妒周菀之,想她为何什么都有,就连我家人也待她那般好?我总想比过她一次,可又听闻你出了意外,无法再科举出仕,当时只觉得这一条路也断了,所以我才……”秋晚叹了口气:“现在清醒过来,只觉的十足可笑,你就是你,是我夫君,何须与旁人比?况且,你只会属于我对吗?”
她说话声音渐低,倚靠在青年肩头的脑袋不住滑落。韩鸿雪无奈地扶了扶,又想她这般困了还特意来陪自己,一个人也能絮叨许久,尽管都是些傻话,但的确冲散了他心里那份没有着落的寂寞,于是低声道:“谢谢。”
转念一想,她又听不见,不禁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
韩鸿雪侧低着头看她,只能见到她乌黑的头顶和纤白的脖颈,她的长发不扎不束地披散垂落,有如绸缎般泛着光泽,让他很想触碰,以验证他的猜想。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她拦腰抱起,送回了卧房。
韩鸿雪替秋晚掖好被子,本想再回书房,脚步却迟迟迈不开,半晌后,他拉开锦被,和衣躺在了她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_(:3」∠)_这么快就结婚了,我有点想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