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城十里之外,息风谷。
随着立宗大典的结束,无数的渡船次第启航。
一艘艘形制各异的仙家渡船,穿过山水禁制,进入满天风雪里,然后逐渐拔高,撞入天空云层,消失在众人眼中。
寒城内外,因此次名传一洲大事而聚集起来的人,逐渐冒着风雪跋涉离开。
虽然回元山里的立宗大典他们没法进去观礼,但往往就是这种大事的时候,也是修行之人互通有无的最好机会。
许多山泽野修,从深山老林的残府秘境里得来的宝物,往往能因此卖出一个天价。
故而越是这种盛会,来的人越多。
虽然热闹不能亲眼目睹,但关于热闹的一些事,却丝毫不比那些亲身经历的人知道的要少。
甚至在某些另外的角度,知道的更为全面一些。
就像此时走出寒城的那些车辇、座驾里,三五好友推杯换盏间,立宗大典上的那些事说的就有鼻子有眼。
一艘离城的紫楠木车辇上,一男一女两人隔着车幕禁制,喝茶赏雪。
“听闻此次立宗,最后压轴出场的可是大燕圣师,公主殿下没有亲自去道贺,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男子说话的声音温柔却又不失男儿气概,一身素白衣衫显得极为干练,又有些温文儒雅,很容易引起女子好感。
“骆先生不必顾虑,我早已经与他们说明情况,离了皇宫之后,我便不再是夕燕公主,只是姬芷兰。”
女子与男子相对而作,伸手捏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轻轻摇头道:“所以去不去都一样,在我看来不去更好,立宗大典想必没有寒城内外那些修行之人的互通有无,来的有意思。”
这两人,正是云台论剑中途离开的骆君贤,以及后来不知怎么遇到一起的夕燕公主姬芷兰。
由于骆君贤有伤在身,不便远行,恰逢三个月后又是立宗大典,便在寒城留下来疗伤。
谢采的那一剑看似只是洞穿而过,但实际上蕴含的雾隐寒霜剑意,已经伤及肺腑。
故而此时的骆君贤,脸色依旧略微有些苍白。
“修行之人的互通有无,很多仙家渡口都能看到,不算多稀奇,远的不说,十里外的息风谷,同样热闹的很。反倒是立宗大典这等事,百年不得一见,公主殿下没有亲眼看看,实在有些可”
话未说完,骆君贤咳嗽起来。
姬芷兰立即将手中茶盏递过去。
骆君贤连喝几口,压住咳嗽之后,看见茶盏沿边上有着一抹秀红。
姬芷兰眼见骆君贤盯着茶盏发愣,目光随即也落在茶盏上。
瞬间,她的脸立即染上迷人的红晕。
这杯茶,是她刚刚喝过的。
两人相处数月,一直都是有礼有节,从未有过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眼前之事,明显是慌忙之下的失误,但对一个从小在深宫里长大的女子来说,也依旧是羞人之事。
骆君贤看着面前女子那股羞怯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然后轻轻放下茶盏,“芷兰姑娘,是在下冒犯了。”
姬芷兰抬了抬眼,“骆先生不必客气。”
骆君贤很善解人意,没有多说什么,扯出一些两人闲逛寒城内外修行集市遇上的趣事。
片刻间,车辇内的尴尬尽去,随后飘来女子欢快的笑声,然后随着寒风远去。
奢华的车辇也逐渐消失在北地的风雪之中。
回元山上。
前来观礼的那些修士,早已各自离开。
宁白峰站在内门与外门的山门入口处,目送着清都的渡船飞入云中。
清都宫式家主来观礼,仅仅只为了他一人,如此重义,宁白峰自然不能太过随意。
因此他主动将宫谦送到这内门与外门之
间的山门迎客处。
直至渡船看不见,宁白峰便转身往回走。
路上遇上不少前来观礼之人跟他打招呼,宁白峰也一一还礼。
一路从内门顺着山路走回青竹林,宁白峰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僵住。就连抱拳行礼的两只手都有些发酸,他心想这比练剑练字还累。
迎来送往,确实不是他的强项。
路过青竹坡时,宁白峰站在不远处仰头看了一眼。
剑宗石碑上,立着一柄微微有些破损的石剑,很多山内弟子都在围着观看议论。
而这其中又以黑色剑袍的护阵弟子居多,与剑池的白衣,上阳峰的鹤氅形成鲜明对比,里面甚至参杂了不少握着折扇的青莲峰弟子,与挂着葫芦的太白峰弟子。
立宗大典之后,这些原来的下宗弟子,也正式成为剑宗弟子。
如此众多的弟子聚集在一起,喧闹声不断从剑碑附近传来。
宁白峰看了片刻,转身准备离去。
然而剑碑处有人看见了他,开口喊了一声。
“大师兄!”
接着众多弟子们全都转头看着他。
立宗大典之后,宁白峰被阁主封为剑宗首徒,正式成为所有三代弟子里地位最高之人。
就算是各峰主亲传弟子,以及各峰嫡传大弟子,只要还在三代弟子范围,无论年龄大小,全都得称呼一声大师兄。
为此,宁白峰内心已经不知无奈苦笑多少次。
既然被人看见,宁白峰不得不停步,远远地行剑礼。
剑碑附近,有人还礼,有人无动于衷。
宁白峰不以为意,转身向竹林小院而去。
行至剑池附近时,忽然有一道锐利的风压从半空扑下来。黝黑宽大的铁剑上,壮硕的汉子捏着一只木盒,落在宁白峰身前。
巨大铁剑一个翻转,飞到汉子背后的剑架上。
宁白峰看到来人是蒋方丈,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满眼期待。
蒋方丈调侃道:“我是不是该喊你大师兄?”
宁白峰摘下腰间酒壶,大灌一口,没好气道:“知道还不赶紧喊?!”
蒋方丈哈哈大笑起来,同时将手中木盒往他面前一推,“剑已经修好,你自己试试看。之前云台上人多,不太适合当面送给你,现在也不晚,就当是你剑宗首徒的贺礼。”
宁白峰接过木盒,苦笑道:“幸亏你当时没给,不然你还嫌我事不够多?”
推开盒盖,一柄布满细密冰花纹的长剑,静静躺在盒底。
宁白峰左手剑指一动,盒内长剑立即一个震颤,木盒瞬间粉碎成木渣,洒落在地。
长剑绕着宁白峰极速飞掠,拉出一道靓丽而细密的丝线,然后窜进他的袖中消失不见。
这个过程,丝毫不见懈怠。
剑光飞掠间带出的锋锐之气,连飘落的竹叶全都切成数片。
宁白峰大为满意,笑道:“说谢太过矫情,我请你喝酒吧。”
蒋方丈也没客气,“大师兄的酒,可不是谁都能喝的上,我蒋方丈想来应该是第一人,以后可以说出去吹吹牛。”
宁白峰立即伸手一抢,他有些后悔了。
蒋方丈避开之后,大笑着喝了几口,将酒壶递还回去。
宁白峰接过酒壶,还未说话,蒋方丈却先开口了。
“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我已经去查验过,甚至关于剑仆的事,我还特地去找来山里做客的苏迎前辈印证,确有其事!”
对于这个结果,宁白峰丝毫没有感到意外。除了隐瞒自己的事之外,他告诉蒋方丈的那些全都是实情。
只是令他诧异的是,苏迎居然来回元山做客,这件事他倒是丝毫不知。
蒋方丈继续道:“甚至我还查到,嵇念回了剑林,铸剑城叶家客居里,住着吕素烟。”
宁白峰从阁主那些讯息里,已经知
道伏山河就在剑林,此时蒋方丈的讯息,更是这方面的佐证。
宁白峰皱眉道:“没有蒋天赐与苏道宵?”
蒋方丈叹了口气,“没有。”
接着他又古怪的看了宁白峰一眼,说道:“倒是我在见闻堂查天赐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说有个背着湛蓝大剑的修士,乘坐定海城薛家的螺舟,去了震洲南风海湾。”
宁白峰当即一愣。
很显然,那个身背湛蓝大剑的修士就是蒋天赐。
但问题是,螺舟乘客无数,这样的人不见得会引起关注,为何会查到这样的讯息。
“天赐上螺舟前,在远扬岛酒肆街与一个酒汉对酒,险些将一家酒铺喝空,最后两人没钱付账,店家要两人以剑抵账,两人不愿,与店家掌柜打了起来,最后被人调停,付出身上所有资财,连芥子袋都没了,唯独留下剑,之后两人相伴上了螺舟。”
蒋方丈知道他在想什么,故而将这事解释了出来。
宁白峰沉思片刻,问道:“没人知道他们姓名?”
蒋方丈摇摇头,“没有!不过那酒汉倒是在酒肆街很出名,在那里待了好几年,喝醉后不时疯言疯语,说自己乃是剑林弟子,只因被人夺了剑丸才落得如此地步。只不过没人当真。”
听到这个说法,宁白峰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却又想不起来怪在哪里。
蒋方丈忽然问道:“你似乎和定海城薛家关系不错?”
宁白峰有些诧异,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但依旧还是点点头,“你查到的?”
蒋方丈伸手指了指竹林小院的方向,“定海城薛家的观礼客人,就在你那院子外,等了很久。我来找你之前去过院子,与其闲聊了几句。能在这里找到你,还是因为你那本命剑的原因。”
宁白峰诧异了一下。
定海城离此远隔万里,居然会派人来观礼,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来的是谁?”宁白峰问道。
蒋方丈想了一下,说道:“姓吴,是个老元婴。”
钓翁吴河。
宁白峰很确信这一点。
他若有所思。
三个月前,他曾让魏行给薛长卫带信,并且问了一些事,附送的那两只竹蜻蜓就是用来传讯的,如今竹蜻蜓没收到,反而吴河亲自来,看来有些事必定有结果,并且还极为隐秘。
蒋方丈见他没有多说什么,便伸手拍拍他肩头,说道:“看来剑争之后,我得去趟震洲。”
宁白峰眉头微皱,说道:“需要我帮你什么?”
话刚出口,他就猜到蒋方丈的意思,“你是想”
“我想让你帮我在螺舟上弄个房间。”
蒋方丈抢先道:“先说好,我没钱给你,为了帮你修这把剑,我将所有的积蓄都贴了进去。”
听完这话,宁白峰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因为不给钱的原因,而是修这把剑,不止耗空了自己的积蓄,居然连蒋方丈都弄的没钱。
这贵的有些离谱了。
要知道他给的那些钱,都能买一把身外飞剑。
“为了防止剑再次出现碎裂的现象,我用了不少星陨寒晶,这东西乃是异宝上品,绝对的好东西,就是贵了点。”
蒋方丈一说到铸造上,话里显得有些兴奋。
宁白峰立即伸手将他打住。
他现在即牙酸,又心痛。这把酒虫的本命剑,本体都估计值不了这个价。
拿异宝上品的宝物来修补飞剑,实在太奢侈了。
宁白峰狠狠的喝下一口酒,喘口气道:“乘坐螺舟的事我来解决,你先回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最后这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蒋方丈很干脆的点点头,转身御剑离开。
宁白峰伸手重重的拍了拍肚皮,满脸气闷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