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茶桌,数人。
茶香袅袅间,有微风吹来,携着几片杏花瓣飘飞进小院,落在茶桌上,落入茶杯里,荡起一圈涟漪。
厨房那边,有个小脑袋伸了出来,瞪着大眼睛问道:“师傅,又有客人来了?”
老道士没说话。
小姑娘当即跳了出来,小手在身上胡乱一抹,笑着说道:“我去接他进来。”
然而还未走出几步,小姑娘直接晕倒在地。
宁白峰站起身,走到小姑娘身边将她抱起,放进屋内床上。
出来时,道观外又响起高沐寒的拜访,言称有事相商。
老道士依旧一声不吭,如同死人。
元泰轻轻笑了一声,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宁白峰伸手将他拦住,“你想做什么?!”
元泰狞笑道:“那姓高的小子不是登门拜访么?我替主家去开个门,迎接他一下。”
宁白峰皱皱眉,摇头道:“老前辈将惊蝉弄晕,就是不想让事情露出破绽,你一出去,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老前辈身体有恙。”
刚刚小姑娘忽然晕倒在地,宁白峰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波动从老道士身上穿出来。
也就在那一刻,他明白,来的是个恶客,而且还是很危险的那种。
他抱起小姑娘往屋里走时,想到刚刚谈论的那些话,老道士现在的情况,就是洞微宗元婴老祖詹毅动的手,现在洞微宗的人来拜访,绝对不会有好事。
极大的可能,就是洞微宗派人前来打探虚实。
所以,此时任何人都不能代替老道士出面,只能是老道士自己解决。
然而此刻老道士的无声无息,却又是另一种极妙的应对。
元泰并非蠢货,宁白峰略一提点,便想清其中关节,转身坐下,端起茶杯,赞叹道:“高!实在是高!”
说完,喝茶如饮酒,连同杯中那片杏花瓣都一起吞喝下去。
宁白峰同样也坐下,端起茶杯准备喝茶,却又停在半空,忽然问道:“前辈是算到我们今天会来?”
元泰一怔,眼睛微眯。
老道士的声音再次从腹部传来,“何以见得?”
宁白峰听到这话,了然的笑了笑,喝茶后缓缓说道:“刚刚我帮惊蝉煮茶的时候,问她你这种情况有多久,她告诉我说已经快一年,还说今天是她第一次出门去湖边打水。”
说到这里,他看着老道士,笑道:“第一次出门打水,就遇上从蜃镜渡过来的我们,很巧,对吧?”
老道士平静的说道:“天意有定,世间事巧合者无数。”
宁白峰点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放在前辈身上就不太适合。只因你是道家中人,而道家练气士,其中最拿手的一项就是摇签卜卦,观掌看相,道家自己称为天算。何况你老人家刚刚提到过,这座道观传承千年,若说前辈不会些天算手段,我不太信。”
老道士无声以对。
道观外,那道请求拜访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一位很熟的老朋友登门拜访,不知屋内是否有人,只得殷切的呼喊。
院内,老道士沉默许久,轻声感叹道:“当真是心思缜密。”
宁白峰摇摇头,“只是想的多而已。”
老道士轻哼一声,“想的多才能活的久,活的好。你若是个心思简单之辈,我不会让你们走进道观。”
元泰听到这话,忽然问道:“李老牛鼻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道士没有回答,反而自顾自的说道:“虽说算人不算己,然贫道命不久矣,自然要为身后事所计。而唯一所牵挂者,乃是徒儿惊蝉,身为师傅不能将其抚养长大登天问道,只能找个放得下心的人为其护道,所以我不惜耗费本就不多的心头血,窥视天机,才换来今天的相见。”
观外喊话声依旧,但此时院内几人都没有去理会,不论是故意,还是无心。
只因老道士说的话,分量实在不轻。
先前宁白峰与元泰说可以将惊蝉代为抚养成人,虽说也有接纳的意思,但就像宁白峰的做法,可以将惊蝉送到可以托付之人处,代为照顾。
然而老道士却是替惊蝉寻找一位护道人,这与照顾就是两码事。
老道士是惊蝉的师傅,自然就是传道人,甚至在惊蝉修行有成之前,还是其护道人。
可见护道人的份量,丝毫不比传道人轻。
宁白峰沉默半晌,轻声道:“前辈是否想过,想的多的人,大多心思不良,你我初次相见,更不知我品行如何,便拖此重任,就不担心所托非人?”
又是一阵沉默,老道士既然笑了起来。
“你想的多,我却看到的更多!”
枯瘦如柴的老道士嘴脸未动,但却有笑声传出,这一幕看着着实诡异。
忽然间,道观外响起一声惊雷。
道观外。
高沐寒看着这座小道观,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
他奉师祖之命来此,其目的就是想看看老道士李方生情况如何。
依师祖所言,老道士受伤已近年许,其结果只有两种,要么伤势痊愈,要么病入膏肓,然而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必须要去确认。
但来此确认这件事,却是个要命的活计。
洞微宗已经与青杏观结下死仇,此时来此,也有两种结果,要么安然无恙,要么横死当场。
之前宗内师兄弟们就此事讨论过,一直认为,死在青杏观的几率高达九成。
所以当他被指派下这桩差事的时候,差点忍不住掉头就跑,哪怕脱离宗门也在所不惜。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只因现在的老祖宗,稍有不顺意就动手杀人。
与其逃走不成被杀,还不如来此碰碰运气。
但是站在观外喊了这么半天,居然毫无动静,这让高沐寒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前方数丈外的
道观大门洞开,门前的石板上放着一尊早已没有香火的石香炉。
高沐寒眼神闪烁,面色犹豫不决。
有风自远处洞阳湖上吹来,抚动着飘落的杏花瓣,形成一股花瓣风经过道观门前,留下满地芬芳。
最终,高沐寒还是选择一探究竟。
毕竟若是就此回去,根本无法交差。
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手中元气一震,铜镜上亮起一层朦胧的金光,然后悬浮而起,围着他身边换换转动。
当他走出数步,下一步就要踏上地面上的石板时,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然后他咬咬牙,从怀里摸出三张明显不一般的符纸,满脸肉痛之色的将其激发。
三张符纸里,一张燃烧后形成寥寥青烟,笼罩在身。一张涨大如铺盖,沾衣即溶,身上那件玄色衣袍瞬间成为土黄色,形似一件符袍。最后一张最为神异,竟是化成一道流光绕着他旋转一圈,然后在旁边聚拢,又一个高沐寒出现,只是五官极为模糊。
做完这些,高沐寒缓缓松了口气。
既然知道来此凶险,他自然是做足了准备。为此,他将本就不多的积蓄换了这三张符箓,只求保命。
朝着观门望了一眼,他迈出右脚,踩在石板上。
静等数息,毫无异样。
高沐寒再次松口气,双脚站上石板。
确认无事之后,他并没有急于往里走,而是再次高喊一声登门拜访的话,确认依旧无人回答,他这才迈步往里走。
临近正门,杏林间吹来的风有些大,裹挟而来的花瓣如雨,从眼前飘过,就在他因花瓣遮掩的眨眼间。
数丈外的道观消失不见,只有一片杏花林。
高沐寒当即一惊。
身周悬浮的铜镜光芒大亮。
然而除了道观消失,竟是丝毫变化也无。
高沐寒警惕的看了片刻,觉得没问题,准备往里走,但却在迈步的瞬间,整个人居然不受控制的,丝毫无法动弹。
恰在此时,又是一阵湖风吹来,无数花瓣随风而来,飘过杏林。
然而高沐寒的看着那些即将飘来的花瓣,眼神却满是惊恐之色。
花瓣飘飞如雨。
贴在他身上那股青烟,被这无数的花瓣笼罩,顿时如同被无数利刃切过,瞬间消散一空。
三张符箓里的一张直接就此消失。
然而花瓣未停,将青烟符箓切碎的花瓣风再次卷土重来,
高沐寒眼神一凝。
他当机立断,双手掐诀,身周的那面铜镜光芒大亮,然后就如同伞盖一般,笼罩在众人头顶。
紧接着他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石板之外,
也恰好就是在这个时候,铺天盖地的花瓣将里面的身形覆盖。
转瞬间,一声嗡响炸开在被花瓣笼罩处。
看见这一幕的高沐寒,瞬间脸色铁青头,也不回,直接掠进杏花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