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华气息平稳,状态与平常无异。
就是整个人看上去不怎么有精神,不但声音恹恹的,神情也是恹恹的,自然弓曲的脊背勾勒而出的优美曲线更是表达出了十成十的慵懒。
不过她这种状态正好很合某些人的胃口,尤其是当微风轻轻拂过她的发丝衣袂之时,飘飘然有如九天之神女。
大红袍发直的眼神让薛华颇感烦躁地想一个风刃甩过去使之变成永恒,不过这种戾气深重的想法至多只能想想而已,不说这么做有些反应过度了,就是罪业值红线也不允许她犯这种任何女人都想犯的错误。
同样是眼神发直,张孝彦那小子就顺眼多了。
呃,这说明她也是个颜狗,三观跟着五官走的那种。
薛华慵懒地沉默着自我反思,下方的明净心中的不快因她的这阵沉默而疯涨,白云峰的弟子这么不像话,薛华这个大师姐难辞其咎。
可她薛华现在在干嘛?她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她有没有把自己这个师姐放在眼里?
明净面沉似水,兴师问罪道:
“薛师妹,你们白云峰的峰规未免太过”
薛华还算识大体,尊重重华峰和她的权威,即便对她的决策不满意也不会对抗,不久前在瞒报信息的事情上也是知错就改的。所以,她可以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怒气值满满的明净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无礼至极地打断了,此前对待杨从态度和善的徐嫦竟然在瞬间改换了面目,呛口调转,目无尊长地大放厥词:
“师姐年长于我等,又长于宗门事务,人情往来贯是精到得体,当知五峰虽然同气连枝却各治本峰事务,峰规之事外峰之人绝无置喙之理,我白云峰的人到了重华峰、鹤鸣峰、翠微峰、百丈峰几时不是遵守规矩、谨守礼节、不逾本分!
今日师姐却招呼都不打一声便长驱直入了,是欺我白云峰无人么?
不仅如此,师姐还纵容外人窥伺,随意插手我白云峰内务,实在是叫我等失望!”
张孝彦目瞪口呆,内心里却是心惊于徐嫦的心计和变脸能力,让他有幸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内见识到什么是笑里藏刀、什么是信口雌黄。
薛华眉眼弯了弯,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老盆友第一次在异世界展露出她所熟悉的那一面。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是有趣极了。
在关键时刻,又能狠得下心来毁人设,真的是可造之材啊。
徐嫦不用眼睛看也知道薛某人会是何等的得意,但是她也深知:
她跟杨从交谈时胳膊肘外拐的迹象可以解释为交际手腕,跟张孝彦窝里斗是因为二者长期理念不合导致积怨颇深,可是见到有损白云峰利益之事不管不问就是原则性的大问题了。
这种问题处理不好,按照薛某人“依法治峰”的一贯逻辑,最后受伤的肯定是她徐嫦。
白云峰的峰规就跟大部头刑法似的种类繁多,轻重有度、宽严相济又科学规范,薛某人这个制度建设狂魔为各种触犯峰规行为设置了大致四种处罚:罚俸、劳教、夺职、废除修为逐出山门。
罚俸什么的无所谓,她不靠那个活;
劳教就有点伤面子了,她不但是一个领袖群伦的师姐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啊;
不让她插手已经被白云峰征收的商行就危及到了她的根本利益,简直是要她老命;
而要是像上一个心怀不轨当众顶撞薛某人的小楚那样被废除了修为,那活着还有啥意思?
遵纪守法是每一个白云峰弟子的座右铭,她老徐也是不能免俗的,得罪明净和大红袍不过是丢点印象分,得罪薛某人她会在白云峰混不下去的。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插手白云峰内务!”
明净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很是不好看,平心而论,徐嫦的指摘是有点道理的,四峰当中,白云峰整体实力最弱,她是不怎么放在眼里。
但是,薛华的个人实力太让人心悸了。
不提之前一剑解决那只青金巨鹰幻影,这次让薛华狼狈不堪的沼泽,他们在好奇心驱使下也派人下去了:重华峰四名筑基、唐国十名能力特殊的异士,无一生还。
她还亲自下去过,她腕上那块唐国人送的计时器告诉她:用时三分钟。
身体沼泽中不断不由自主地加速下沉,法术不顶用、真气被侵蚀、肉身被强力挤压,要不是她当机立断回撤得及时,她就永远留在那里了。
而薛华在里面待了半个多时辰,还带回了一个比她更早沉落的人!
“薛师妹,徐师妹她多虑了,我们来此是因为听方玄之说被你救起的那人是女军的一名兵士,我们冒昧到访皆是心忧于任务进展,冒犯之处,还望师妹海涵。”
原本相让薛华给出合理解释的明净不得不温言软语地低头认错,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说服自己:她这是相忍为谋,薛华和白云峰可以不识大体,但是她不能。
她也不是怕了她薛华,不过是要利用她的实力为重华宗在秘境中攫取更多的利益,一切都是为了宗门!
“哪里的话,师姐一片公心何错之有?”
薛华慵懒的语气也颇为温软,叫明净心下宽慰,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位薛师妹虽然桀骜了一点,但还算识大体的。
不过“识大体”分值在及格线以上的薛师妹跟她明显不是一条心的,话锋一转,又道:
“为公务心急本无可厚非,师妹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是底下的师弟师妹即便再如何孱弱也代表着我白云峰的脸面,师姐也好、唐国人想来探问随时可以,却须得记住:下次来时要走正常通道。”
薛华的话刺耳极了,明净的脸登时挂不住,想发火又得顾全大局,最后憋屈地拂袖而去。
从始至终都被无视的大红袍挣扎了几下也运起轻功飞回了隔壁船上,他的轻功轻灵飘逸,强速度低噪音,颇有几分可取之处。
“你可知错了么?”
薛华冷冷地问,目光锋利如刀,锁定着徐嫦。
徐嫦见状,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巴拉巴拉自我检讨,居然有很多很多的罪名,就是每一条都不见得有多严重。
“知错便要改,这次看在你不堕白云峰声威的份上揭过了,下不为例。”薛华关窗。
船尾的甲板上,徐嫦把脸上装出来的诚惶诚恐一收,得意洋洋地冲张孝彦挑眉,做足了奸臣派头。
张孝彦不屑地偏过头:“狗屎运”。
薛师姐刚刚并不像是把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改的主意,不然,仅仅是防务不严这件事就够她喝一壶得了。
临时防务由他和徐嫦各带九人(剩下两名灰衣弟子是苏雪妍的医疗组)轮流执行,白天徐嫦,晚上是他。今天白天,白云峰的船被人登上来两次,两次都不是在船头登记上船的。
当然,徐嫦的小辫子远远不止这些。
不过薛师姐已经放过她了,张孝彦就不会死抓着不放。
所以才说她是“狗屎运”。
舱室内。
薛华这边,僵直的手刚放下窗户重新布置好隔绝神识查探的阵法就捂着颤抖的大脑蜷缩在舱室的角落里,大颗大颗的汗水渗着血丝从毛孔中冒出来,瞬间濡湿了她刚换的这件她最喜欢的雪白色冰蚕丝流仙裙。
她咬紧牙根,一声不吭地忍耐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半个小时后。
她才站起身来,神情恹恹地脱了身上这件湿漉漉的裙子,换上平日在白云峰上居家穿的细葛布便装。
拘来火灵气在半空中点火,将角落里混杂着少许她血液的汗水一个分子都不剩地投进火里烧尽,再嫌弃地看了眼被她扔在地上的已经被血丝染红的裙子,就要招手将之投入火中。
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毁尸灭迹,怎么说这也是师姐精挑细选之后强忍着不适回到寒江域亲手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于是汇聚水汽形成一个漩涡,将裙子投进去漂洗。
“人类,滚筒洗衣机不错咧!”小精灵突兀地从她的眉心飞出来没话找话。
刚才那种折磨每隔半小时就会来一次,薛华要抓紧时间调息,完全没心思理会小精灵。
她重新找个地方坐下,却又不急于调息,眼神穿过不存在机身的“滚筒洗衣机”,不知道望向了哪处。
她现在不但脑子里搅荡得厉害,而且每一条经脉、每一条毛细血管、每一寸血肉都是撕裂的痛。
而这一切,都是系统施加于她身上惩罚,她拒不接受任务的惩罚。
“人类”
小精灵飞到她肩膀上,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薛华的下巴,小心翼翼地说:
“要不我们还是做任务吧。”
它知道系统的惩罚激起了薛华的叛逆情绪,但是别傻了,跟伟大的系统对抗是没有好结果的。
蚂蚁能拿什么跟大象作对?
薛华眼神空洞,清脆的声音在密闭的舱室里幽幽飘荡:
“系统不是说要‘遵循公平、公正、公开、自愿、保护性原则,打造一个双赢乃至多赢的闭合生态链。’吗?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小精灵张了张嘴,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解的话,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叹道:
“但是系统也说:最终解释权归谁所有。”
可是,马上小精灵又收起那几分轻微的不满情绪,辩解说:
“而且这不是系统的错,也不是陛下的错。
你应该是被人惦记了,准确的说是沼泽底下的东西被人惦记了,那人是管理员,权限比你高,需要通过你的手你的眼去替他发现什么、寻找什么。”
陛下在它心里是最崇高的,容不得一丝玷污的,所以它时时刻刻以维护陛下的形象为己任,尽管陛下并不需要它的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