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森设计部。
助理宝莹放下开业策划书,一转身见陈副总移动着轮椅进来,因为他那假肢,任何人见了他,视线总会停在他右腿上几秒,再移回来看那张阴郁的脸,简直比一贯冷冽的季总还让人怯畏。
“陈,陈副总,您怎么来了?”
“颜经理呢?”陈嘉棠里外扫了一圈,偌大的办公室里,每个格子间都坐着认真绘图的职员,除了颜潼,好像还有一个女人也不在。
“经理好像有事出去了。”宝莹如实回答,陈嘉棠转动轮椅刚移动半米,又指了指办公区问:“那个空的位置,是谁?”
“是季总太太。”
“她也不在?”
“是,她请假了。”
陈嘉棠敛起神色,隐约有些不安,自从知道小攸曾被车蓄意撞,他心里有了八九分的猜测。但他腿脚不便,出入离不开司机,阿点妹又像二十四小时跟班似的,每天寸步不离跟着他,眼下好容易抽出半天身,他必须弄清楚,不然免不了还会有麻烦。
……
另一边,林昇已经致电过酒店前台,所以欧阳妤攸抱着樱樱直接跟服务生上了电梯。
从香槟车内下来的女人身影,也跟着进入酒店,看到电梯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了二十三层,眼神若有所思,正要伸手,突然电梯的按钮抢先被人按亮。
半扎着短辫的男人就站在她身侧,他一身灰色长款正装大衣,手里拎着公文包,一只手在打电话,仰脸盯着电梯上不断变换的数字,对着手机说:“妤攸,我回来了,正在楼下,好。”
妤攸?
欧阳妤攸?
呵,女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林昇察觉到异样,低眼朝她望了一眼。
此时电梯“叮”一声,缓缓将门打开。令她诧异的是,那男人修养极好,没有先进去,而是伸手遮挡着电梯门,朝她礼貌地示意她先入内。
她道了声谢,先按了二十三的按钮。
林昇望了一眼,没有再动。静默狭小的空间里,女人站在他身后,她低头翻出手机,悄然打开摄像,这样的好时机错过可就再难撞上了。
季太太,原来白莲花说得就是你这种女人,霸着的男人可真不少啊,人尽可夫的货色!
电梯打开的那一瞬间,站在前面的林昇快步走出去,直奔自己的房间。
他刷门卡,空旷的酒店走廊里,传来一个柔软轻缓的声音,说,“这么快回来了?”
“嗯,好容易才搞定,辛苦你了,妤攸。”
“哪有,快进来啊。”
房门关上,所有的声音都被身后跟着女人拍进了摄像录影里。
很好,不虚此行。
林昇进门放下包,见欧阳妤攸正在帮樱樱洗澡,小姑娘说想换套漂亮的衣服晚上跟爸爸去吃饭,浴室门半开着,林昇没进去,独自坐在外面的沙发椅上,拿起一本书缓缓翻动,听着里面欢快的笑声,嘴角不由地扬起。
樱樱的妈妈出身孤儿院,从小受环境影响,对追求的东西极其固执又明确,就像当初他们结婚,是因为他即将离开台北的最后一晚,她指责他醉酒犯下的错误,可婚后林昇才发现,那是她想留住他使出的低劣伎俩,日子久了,渐渐地,彼此暴露出的问题和矛盾越来越多,他才意识到自己遇上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正因为她性格里阴暗的部分,樱樱其实很少像现在这样笑,她小小年纪就会时刻关注大人的情绪,所以她能敏锐觉察出爸爸很喜欢欧阳姑姑,所以那天在溜冰场她邀请她参加生日会,所以她说只要爸爸开心我就开心。
林昇听到浴室里传来的咯咯笑声,他听到欧阳妤攸哄孩子的柔声细语,他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他太想,太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什么身份道德,什么名利地位,他统统不愿顾忌!
欧阳妤攸给樱樱穿上衣服,可能是坐飞机累了,刚把她抱出来放在床上,就又睡了,见林昇放空的目光望着她愣神,欧阳妤攸用干净的毛巾擦头发,因为太闹腾,她发梢半湿,“想什么呢?”
林昇视线移到床上说:“在想,等她越来越大,应该有很多事,我这个当爸爸的,不方便帮她了,比如洗澡。”
“那就赶紧找一个,樱樱这么乖,谁都会喜欢。”她说得是真心话。林昇又问道:“是给她找妈妈,还是给我找老婆?”
“这两个难道不是一回事?”
“两全其美的人,哪那么容易找?”他沉重地抬头,双眼皮折叠痕印很深,开口道:“说出来有点自私,但我更想找自己中意的女人,而我知道,我看上的人,她也一定会喜欢樱樱。”
因为林昇英气逼人的注视,欧阳妤攸松下毛巾,没办法接话,只能赞同地点头,她又看了眼手机时间,说:“我该回去了,翘了半天的班,手上还有要紧事要忙。”
“现在已经下班时间了,你还回去?我把樱樱叫起来,一起去吃饭。”
“她才刚睡。”
“没事,现在得叫醒她,不然晚上她精神了我就不用睡了。”
林昇去哄樱樱起床时,她的手机刚好响了,看到显示的名字,心脏骤然收紧,其实也没做亏心事,可她还是怕,就像天敌一样,哪怕整日待在一处,她还是有点怕他,因为天敌会致命,她天生要被他吃定。
走去阳台接听,季临川那端有轻微的谈话声,他好像还在腾远,漫不经心的语调问道:“你开车出去了?”
“嗯……我需要买本参考资料,很着急。”她说谎了。
“过来,晚上陪我去应酬,那家餐厅的蟹粥味道不错,你应该喜欢。”
“什么应酬?”
“地产同行,正经应酬。”
“可是我想早点回去画图。”这是真话。
季临川倒没勉强,叮嘱道:“那好,等我给你打包回去当宵夜,晚餐要认真吃,不准用速食垫肚子。”
“好。”她刚要挂上手机,他好像起了个身,音量也低了些,说:“季太太,跟自己丈夫电话收尾,不该交代点什么?”
她一愣,想了想方笑着,配合起他胡乱发作的小脾气,她逐句清晰说道:“不准乱瞟美女,不能醉酒归家,记得早点回来。”
“嗯,”他满意道:“还没叫我呢?”
“临川。”
……
梵森地下车库,六点左右。
那辆香槟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固定的车位上,落锁下车,高跟鞋与水泥地触发清脆的响声,她正要离开,隔壁车窗落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问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颜潼回头,车内光线极暗,那人坐在后座左侧的位置,她虽看不清容貌,但也知道是他,移开视线倨傲的神色,半响才走去拉开车门,低身坐进去:“陈副总,我现在哪里做得不对?您尽管指教。”
她搭起腿,晃动着光面漆皮高跟鞋,自顾自说:“您难道看不出我为梵森尽心尽力,没有半点怠慢,连季总都知道我手上有高端客户资源,也信任我的专业能力,我想知道陈副总你问我什么时候结束,是什么意思?怎么,过河拆桥的事,干了一次不够,还想再来第二次?”
明知他问的是什么,偏要故意绕弯子,陈嘉棠颧骨下方咬肌突起,一字一顿道:“撞人,绑架,企图毁她的脸,你还能恶毒到什么地步?”
“陈副总,你在边境混了这么久,这点手段对你来说,不是家常便饭?”
“颜潼,你接近季临川,把他引到芒市去,不过是想借他的能力找到我,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察觉?你就这么确定他不清楚你干的那些事?”
“我不管!反正最后的结果才是我想要的,我只要你露面!再说了,我现在是梵森的颜经理,他不可能明知一切还招揽我。”颜潼振振有词。
这也是陈嘉棠疑心的地方,季临川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他清楚这些事,还能招揽颜潼父女,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这种可能性恰恰展露的是他作为逐利商人的城府和心机。
陈嘉棠问道:“在你跟季临川接触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切正常。”她仔细想了想,又说道:“除了……好像有人盯过我。”她那段时间经常在楼下看到一辆可疑的黑色轿车,有时去超市购物,也能遇上那辆车,可每次只要她走近,那辆车就会很快消失,她愤然道:“盯着我的不是你吗?那些所谓四方街派来的人,你就是在防我!”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人不再盯你?”
“你派来的人你会不知道?”
“颜潼,你现在只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她低声道:“大概就是我进梵森以后。”那些轮班盯她的人就不见了。
陈嘉棠静默不语,所以,确实如他所料,季临川应该是知道的,盯颜潼的,必然是莫莉手底下的人。
“颜老呢?你利用季临川想招揽他的心思,故意介绍他们认识,你知道你爸爸根本不会同意签约梵森,你只是想借机进入梵森,但为什么要把小攸推给颜老当学生,这么做对你没有任何益处。”
“是,我不想!我只是没想到,我爸休假回来的飞机上已经见过她,季总招揽不成,转而推荐起那女人,我拦不住,我能怎么办?”
她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甚至当颜潼知道颜桂已经泄露了些她的私事,她就开始联系一些国外的工作,不断地让颜老离开本地,尽量少接触那女人。
陈嘉棠听罢已了然于心,推开车门,僵硬地移出座位,站在车外道:“到了这一步趁还有机会,你离开梵森,如果再不清醒点,你会毁了自己。”
颜潼也离了座位,站在车身另一侧,睁大眼睛恼怒不已,她竭力嘶声道:“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当你是在为我好,陈嘉棠,你何曾真的考虑过我,你不过是想护着她,你觉得我很可怕是吗?你说我恶毒,你觉得我是魔鬼,你怕留在这里会吃掉她是吗?在你眼里,我所有的付出真的就不能打动你吗?”
陈嘉棠转身说道:“你执念太深!为什么非要把大好青春耗在一个残废身上?”
颜潼没有动,立在原地反驳道:“你执念不深?为什么非要把余下人生耗在一个蠢货身上?”
还是个外柔内婊的蠢货!
陈嘉棠停顿片刻,“我没你说得那么情深。”他留下来不是为了成全谁,而是要摧毁,“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蠢货这两个字,更不要让我发现你背地里搞鬼,否则你会从我眼前彻底消失。”
“陈嘉棠!”她扯开嗓子,声音透着十足的恨意,车库里是阵阵回音,可他没有回头,拄着拐杖消失。
她默然自语:“我说过,我做的全是被你逼的……消失?呵,该消失的不是我……”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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