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南风两位未出嫁的公主,都住在皇宫西侧一个偏远的院子里,这里远离太极殿和显阳殿,显然,将她们发落到这里的人是极恨贾南风的,连她的两个女儿都不愿放过。羊献容坐着暖轿,由四个人抬着,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除去路滑的原因,这里实在是有些太远了。
整个院子里空无一人,厚厚的积雪无人打扫,更无人值守,羊献容冲苏尘使了个眼色,苏尘便往正殿走去。正殿各处积了灰,好像许久无人过来了一样,她在里面饶了一圈也没发现人,便往寝殿走去,刚到门口,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钻了出来,警惕地问道:“你找谁?”
苏尘望了一下这个小姑娘,十几岁的模样,面黄肌瘦的,身上打着补丁的棉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两只手揣在袖子里,两只脚紧紧地并在一起。苏尘暗暗叹口气,道:“皇后娘娘驾到,你们出来接驾吧。”
“皇,皇后娘娘?”姑娘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突然又喜悦地冲进寝殿,一边喊着:“殿下,殿下,皇后娘娘回来了。”
苏尘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误会了,以为贾南风回来了,难不成这里的消息如此闭塞,连贾南风已经死去许久都不知道吗?不多时,屋内又走出一个姑娘,虽穿着落魄了些,可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身上有着一股无法漠视的贵气。
苏尘知道这一定是其中一位公主,忙跪倒在地上:“奴婢苏尘,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给公主请安。”
这位公主上下看了苏尘一眼,摇摇头对身边那个脸上仍挂着喜色的姑娘说:“看吧,不是母后,是新皇后。”
小姑娘立刻红了眼眶,怕失了礼,趁眼泪流下之前赶紧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公主扶起苏尘,缓声道:“带我去见皇后吧。”
出了门,羊献容已经站到了门口,公主打量着这位跟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的皇后,冷笑了一声,道:“这般年轻美貌,想来父皇已经忘了为他殚精竭虑的母后,男人的本性便是喜新厌旧,即便他是个傻子也不例外。”
羊献容笑笑:“废掉你母亲的可不是皇上,将你们迁入这地方的也不是皇上。”
“那又怎样?”公主冷哼一声:“他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两个女儿不是?”
“他记不记得重要吗?”羊献容面不改色,脸上依旧挂着那抹微笑:“重要的难道不是我记得?”
公主神色一变,看起来,这位新皇后是带着善意而来,虽不知背后的条件是什么,可只要她是善意的就够了,自己被关在这里的两年,生不如死,只要她能出去,只要这位新皇后能放她出去,她什么条件都愿意答应。
公主双膝一弯,给羊献容行了个大礼,道:“儿臣弘农郡公主司马宣华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一跪着实让羊献容震惊,这位弘农郡公主排行第三,是贾南风最爱的一位公主,自小刁蛮任性,说一不二,如今也为了苟且的机会不惜跪在这雪地中,求一个占了她母亲位置的人,都说造化弄人,真是能将人变得面目全非。
羊献容赶紧扶起司马宣华,问道:“二公主呢?”
“请随我来。”司马宣华侧身一让,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寝殿里阴暗潮湿,连个火盆都没有,散发出一阵阵霉味,殿中除了一张小几和一张大床外,再无它物。床上躺着一个人,床边跪着一个人,躺着的应该就是二公主殿下始平公主了。
羊献容上前一
看,这位公主面色发黄,浑身浮肿,显然是病了很久的样子。
司马宣华看见姐姐这个样子,眼泪便落了下来:“只要能救我姐姐出去,能找太医给她医治,您便是要我做牛做马,我也无怨无悔。”
原来司马宣华这么痛快地就给羊献容行了礼完全是因为她姐姐,这姐妹两个自幼一起长大,因为贾南风处处处偏疼老三,这二公主便养成了一副温柔的性子,对妹妹极好。自二人搬到这住处来,也是姐姐想尽了办法护着妹妹,有吃的紧着妹妹吃,需要点什么东西也是她四处去求,后来她便生了病,一日不如一日,司马宣华求了能求的所有人请个太医来,然而竟没有太医愿意过来,那时,她便立誓,只要能救姐姐的,不管是谁,便是她司马宣华的恩人,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前来救她们的竟然是这大晋朝新继任的皇后。
“你们到底是陛下的骨肉,”羊献容说道:“将你们关在这里也是因为他受了奸人蒙骗,如今司马伦已经倒台,新的辅政司马不太过问宫中之事,你们放心随我出去,之后一应安排,我会给你们做主。”
司马宣华立刻跪伏在地上,对羊献容千恩万谢。
羊献容回了显阳殿立刻让人将长乐宫打扫了出来,司马宣华不愿跟姐姐分开,羊献容便让两人仍旧住在一处,这长乐宫离显阳殿不远,以后有事,也方便照应。
孙氏听女儿说了两位公主的遭遇,连声感叹,紧紧地抱住了小念儿,仿佛生怕自己心爱的外孙女下一秒便也会受到这样的迫害一般。
待两位公主安顿好,羊献容立马遣了太医前去给始平公主诊治,那太医细细地给始平公主号了脉,又详细询问了三公主她发病情况,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公主色苍黄,乃发黄疸所致,腹胀身大,是病了许久了。”
“是,”三公主慌忙说:“还请太医救我姐姐一命。”
太医叹口气:“我如今只能先开个活血化瘀,利水消胀的方子让公主先服用着,只是,”太医摇摇头:“不过是拖些时日罢了。”
三公主闻言,立时泪流满面,其实她心里清楚,姐姐这般模样,多半是不中用了,只是她不甘心,非要等太医亲口说出来方才愿意相信。
“既如此,”羊献容好言劝道:“最后这段日子,你好生陪陪姐姐,她有什么未达成的心愿都可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听了这话,三公主失声痛哭起来,她拉住羊献容的衣袖,抽噎着,道:“你为何,你为何不早些接我们出来,便能给我姐姐一丝机会。”
早些?早些的羊献容自身难保,之后怀了孩儿,无暇他顾。尽管如此,羊献容始终有一丝愧疚,她吩咐了下去,宫中的好东西尽可能地往长乐宫拿,二位公主缺什么便补什么,不论衣食住行,一样都不能委屈了二人。
稍晚些的时候,羊献容带着司马衷来到了长乐宫,只说是有礼物要送予陛下,并未提起二位公主之事,所以,当司马衷看到司马宣华之时,愣了半晌,又用手揉了揉眼睛,才惊喜地喊道:“是宣华啊,是朕的宣华啊。”
司马宣华望着这个熟悉至极又陌生至极的父亲,不知是该恨他还是该忘记过去,她缓缓地跪倒在地上,给司马衷行了个礼,叫了声“父皇”。
司马衷嚎哭着扶起女儿,将她搂抱在怀中,道:“你们可真是狠心,要为母亲守孝,也不必跑到宫外两年都不回来,可知父皇想极了你们。”
司马
宣华愣住了,羊献容赶紧解释道:“司马伦诓骗陛下,说二位公主要为贾后守孝三年,迁往宫外居住了。”
“你姐姐呢?”司马衷抹着眼泪问道。
司马宣华扶着司马衷走到姐姐的床前,二公主正好醒着,看见父皇来了,也是激动异常,挣扎着要起身。可她的病容吓到了司马衷,他不敢靠近她,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问道:“这是怎么了?”
“二公主病了。”羊献容搀过司马衷,一步步向着床边走去。
司马衷便又哭了起来。
“陛下可知,”羊献容幽幽地说道:“二位公主从未出宫,而是被司马伦等人囚在了宫里,吃是宫里最差的饭,且有一顿没一顿,穿更是未给过一件新衣,如今寒冬,二位公主所住的宫殿连炭火都没有,几人靠着两床棉被取暖。”羊献容说着往地上一跪,道:“金枝玉叶受如此责难,司马伦是从未将陛下放在眼里。”
司马衷得知真像,气得哇哇大叫,只是事情已然如此,司马伦都死了,他也无从怪责。他却是很感激羊献容,将两个女儿救于水火之中,是真正的良善之人,因此,他传下旨意,后宫大小事物由皇后一应做主。
“陛下这般,臣妾感激不尽,只是齐王那边……”羊献容带着不安问道。
“不碍,后宫之事,他参与不得。”司马衷安抚着羊献容:“你且放宽心。”
几日过去,许是始平公主受到了良好的照顾,药也每日按时服用,她竟比刚出来那日气色好了许多,身上也不似那时肿胀了。出来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太清楚,因此精神好一点之后,她便拉着司马宣华,急切地问着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司马宣华也不瞒姐姐,告诉了她是羊献容先找到了她们,“我只想着能出来,能找到人给你治病,其余的事情,怎样我都认了。”
始平公主性子虽然柔软,可也是个聪明人,她不无担忧地问道:“她可有提及让你帮着做什么?若是什么丢性命的事情,我情愿不治这病,也不能把你推入火坑。”
“不知道,我问过她,”司马宣华道:“她只说让我好好陪着你,让你好好养身子,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始平公主叹口气:“这人年纪不大,心思这般深沉,你跟了她,我也不知该不该安心。”
司马宣华笑了笑,拉住姐姐的手:“那您还不快快好起来,帮我盯着那人。”
始平公主宠溺地一笑,刮了下司马宣华的鼻子:“淘气。”
“姐,那位羊皇后已经诞下一女,”司马宣华道:“我去看过那个孩子,长得极漂亮,随她母亲,我想了想,或许羊皇后是看到了女儿才想到我们,怕她的女儿走了我们的老路,因此想广结些善缘,为她女儿的日后铺路。”
“不管怎样,”始平公主语重心长地提醒道:“她到底是个外人,你不能像信我一般信她,若真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让你去做,你千万要长个心眼,莫要用自己的命为她人做了嫁衣裳。”
“姐,”司马宣华有些不满:“你说这些干嘛?嫌弃我了,不想护着我了?”
“哪能呢?”始平公主笑了笑:“只要我活着,便会护你周全。”
“那你得要长命百岁了。”司马宣华滚到始平公主怀中:“我就是这么不让人省心的。”
始平公主望着妹妹笑了,既是带着欣慰,也带着苦涩。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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