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宫的路上,司马宣华沉默不语,出神地望着车外,羊献容则一直悄悄地观察着她,两位主子没了动静,玉琢和苏尘也不出声了,整辆车里安静得可怕。
羊献容心里乱极了,若她刚才观察得不错,司马宣华对羊挺似乎动了心,刚才坐在一处,她分明地看见,司马宣华望向羊挺的眼神中包含了崇拜和爱慕之情,可两人不过见了两面而已,何至于此?
司马宣华和羊挺。羊献容在心中暗暗盘算着,按年龄来说,羊挺长司马宣华十多岁,并不相配,不过这倒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在于身份,莫说按辈分来讲,羊挺是司马宣华的舅舅,就按地位来看,司马宣华乃是嫡公主,陛下亲封的弘农郡公主,羊挺虽担着个国舅爷的称呼,可无官无职,无品无级,一点微薄的俸禄连自己都养不起,他又是个次子,日后羊府也传不到他的手里,怎么看,与公主也是不相配的。最重要的一点,羊挺虽是羊献容的哥哥,可经历了这么多事,羊献容深深清楚这个哥哥渴望飞黄腾达的心思,若让他娶公主他必定是愿意的,这于他是有好处的,可一旦有一天司马衷出事,司马宣华没了保障,羊挺会不会为保全自己牺牲她?羊献容一遍一遍问自己,答案都是肯定的,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哥哥了。
一路上想了这么多,快进宫时,羊献容终究觉得自己不能任事态发展下去,于是问仍在望着窗外的司马宣华:“一路上看了这么久,在看什么?”
司马宣华听见羊献容问话,终于把脸转了回来,浅笑一下,道:“没什么,下次出宫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有些不舍得。”
“那有什么难的?你再想出来,我也不会拘着你。”羊献容笑着道:“更何况,你日后是要嫁出宫的,到时候还不是能玩个够?”
司马宣华不屑地撇撇嘴,说道:“高门大户的,我就不信他们能允许妇人出来乱转。您是世家出来的小姐,羊夫人可曾独自出过门?”
“我母亲喜静,不爱出门。”羊献容笑着说:“可我羊府的院子不难出的,我打小不就在外面野着吗?”羊献容见司马宣华不说话了,顿了顿,又问道:“我今日带你回羊府,也是拿你当自己人,家里的事情没打算瞒着你,也为了有什么事能有个商量的人。”
面对羊献容的信任,司马宣华自然是感动极了,两人在那样的情况下相遇相识,能发展出今日这样相互信任的关系实属不易,如今她在羊献容面前如透明人一般,所以羊献容愿把自身的一切剖开给她看,她焉有不尽心尽力的可能?
羊献容便又问道:“我二哥到底是继续在刘渊军中耗下去还是回京谋个差事,你怎么看?”
司马宣华顿了顿,她和羊挺尚不熟稔,对于他的事情,也只是在刚刚听两人聊天才知道了些,她不明白在这种事情上,为什么羊献容会问她。可是,她还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见司马宣华没有开口,羊献容又道:“你不用顾虑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便是。”
“自是回京中比较好。”司马宣华答道:“对他前程有好处,也能照应家里,况且他在刘渊军中那么久也没有什么发展,怕是刘渊忌惮他什么吧。”
羊献容突然一笑,道:“这些面儿上的话怕不是你内心里真实的答案吧。”
司马宣华一愣,不明白羊献容话里的意思,便一脸不解地望着她。
还好,羊献容心想,司马宣华到底年纪不大,还没有弄明白自己心中的情感,好在羊挺过几日就要去军中了,两人长久不见面,这段尚不深厚的感情说不定会在司马宣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淡去了。因此羊献容并不点破她话中的意思,又问了句,羊挺若回京中,该到哪里任职?
司马宣华想来想去,京里的军队名义上受皇帝统领,可实际上谁主了政,他们就归谁统领。可因为这两年的局势,牙门军的统领也是一变再变,目前的统领是司马乂提拔上来的,所以那次刺杀,纵然是严胜联络的人,可牙门军能这样尽力也是现在这位统领授意的。只是统领虽是司马乂的人,下面的将领却不全然一心,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所以这支力量抵御外敌尚可,但是在内乱的时候就是一盘散沙,有还不如没有。520
其余在京的军队,除了宿卫军就是长沙王的属军,倒都是司马乂的人,这些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保证长沙王的摄政王权,让外面觊觎他位置的人不敢贸然行动。
所以,一旦羊挺回京,只有两个去处,要么去牙门军,要么去宿卫营或者跟在长沙王身边。因为上次的刺杀事件,司马乂一直对羊挺欣赏有加,也连番邀请他到自己身边效力,可羊挺一直没有答应,个中缘由,恐怕就是怕他哪天倒台了,自己可就再无翻身之地了,正如那肖虎的父亲,赵王一死,竟连个买棺材的钱都没有。
现在司马越就要入京了,羊献容很担心羊挺会到他那里,而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将是羊挺的选择,他对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执念不比羊玄之少,只不过羊玄之是因为家道中落才产生的这种执念,而羊挺则是因为自幼不受家族重视,所以渴望着受人敬仰的感觉。对于司马乂,羊献容已经感到很抱歉了,如果自己的亲哥哥也叛变了他,那羊家真是罪恶了。
这些担心,羊献容并没有跟司马宣华说,只是这样一计较,她突然觉得羊挺还是留在刘渊军中最好,再待上一年,等到京中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回来,那时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羊献容默默叹口气,不得不为有着这样龌龊心思的自己感到悲哀,她自己为了女儿一条命,为了自己一条命做着丧失良心的事情,连哥哥,她也不愿他为了司马乂丢掉前途或者性命,或许是为了母亲,为了羊家。可直到此时,羊献容才认清自己,就是一个自私无情之人,对司马乂如此,对刘曜又何尝不是如此?
“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司马宣华见羊献容的眉头越皱越紧,有些担心地问道。
羊献容赶紧摇了摇头,又问:“最近行意坊可有什么动静?”
司马宣华摇摇头,有些奇怪,这行意坊基本上都交到了羊献容的手中,行意坊又没有什么动静她难道不是应该更清楚吗?说到行意坊,自司马乂当政后,便清闲下来了,除了原有的安置,她们又往长安送了一些人,本打算往成都和河间送人过去,只是司马颖和司马颙都颇为谨慎,回封地后便没有过多动静,连美女都一概拒收了。
“把人都撤回来,散了吧。”羊献容突然道。
司马宣华一惊,刚才还在说羊挺的事情,怎么突然就拐到了行意坊上面,还让行意坊散了,行意坊是她们最后的屏障,也是她们掌握京中消息的主要来源,一旦行意坊散了,她们就真的是待宰的羔羊了。
“行意坊已经没用了,不是吗?”羊献容说道:“司马越会进京,会发动兵变,这都是我们知道的事情,不管他什么时候行动,司马乂打不过他,这也是我们知道的,莫说司马越这个人城府极深,行意坊的人根本就动不到他头上,就算是动到了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办法。冯国师已经放弃了长沙王,那就意味着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与其让行意坊继续运作等着被司马越全部杀害,不如早早让她们想办法躲起来,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到她们的时候,那时,再将她们召集起来吧。”
司马宣华听了羊献容的话,叹口气,问道:“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羊献容摇摇头:“长沙王想让东海王帮他剿灭成都王与河间王,以后的混战必不可少,咱们抵抗不了只有先保存实力以图日后的反击。”
“那,”司马宣华又问:“父皇会如何,你又会如何?”
“不会有性命之忧,冯杭去让东海王进京,总是会提要求的。”羊献容笑笑道:“咱们在这处心积虑的,不就图这一点吗?保个命而已。其实我们我倒是都不太担心,唯一担心的是覃儿,他占着储君之位,恐怕更危险。”
已经进了宫门,马车直往显阳殿奔去,突然羊献容却改了主意,吩咐章回调头,又一路往东宫去了。东宫里一片静谧,太监宫女来来往往都不说话,羊献容笑了笑,止住了通传之人,径直往司马覃的书房走去。
司马覃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后,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口中还念念有词,羊献容也不打扰他,拉着司马宣华在一边安静地坐下,等到司马覃一章的内容学习完了抬起头,才看见安静的两个人,他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马上给羊献容行了礼,又乖觉地冲着司马宣华叫了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