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长沙王收到消息,如冯杭所猜测的一样,成都王司马颖领着原本要攻打张昌的军队,与河间王司马颙的部将张方汇合,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锋都督、前将军、假节,督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等诸军二十余万,朝向洛阳进发。
原本不是一处的人马,汇合到了一处,便引发了各种矛盾。其中陆机因为受到重用而引发王粹和牵秀的不满,两人想辞去自己都督的职位却受到了司马颖的挽留,因此指使司马颖身边的人对其进谗言,曰:“陆机自比管、乐,拟君暗主,自古命将遣师,未有臣陵其军而可以济事者也。”司马颖未说什么,心下不快却是有的,他一向自视甚高,这陆机的意思却是没有他便成不了大事,因此,心里就对陆机产生了芥蒂。
之后,司马颖领军进驻河南,背靠清水为营垒。十月,陆机领兵与司马乂在建春门激战,陆机军溃败,死在七里涧的人多到将整条河流都阻断,折损战将十六余人。
因为此次大败,不满陆机的人趁机诬告陆机将反,此次战败便是向司马乂释出投降的信号,司马颖听信了这些人的谗言,立刻叫人捉拿陆机。司马颖身边并非没有明眼人,他们向司马颖进言说陆机战败,乃兵家常事,且此人颇有才华,不能因为小人的诬陷就定了他的罪,更何况这些罪不过是道听途说,并没有实质证据,若仅仅因为小人之言就折损军中大将,恐怕会寒了其余忠心耿耿的将士之心。司马颖此时已是听不见去任何好话,最终还是将陆机杀害并夷其三族。
司马乂闻听这个消息,当即赶往显阳殿,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羊献容和冯杭,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相信了冯杭所言,司马颖军中人多,小人也多,事情不断导致军心涣散,陆机战败并非偶然,他在前线拼命,身后却有给他拖后腿之人,他怎能取得胜利?建春门的大捷已经让司马乂军队士气大振,现在司马颖军中大将的折损则让他看到一丝胜利的曙光,这胜利一定会来之不易,然而却并非不可能。
司马乂在前线抗敌,冯杭则一直想方设法地游说着东海王,自长沙王与成都王之间的战事开始,司马越便显得越发神秘,很少从他的府中出来,就算是出来了,在朝上也是一言不发,司马乂请他入京用的是共同主理朝政的理由,因此他也没拿司马越当外人,有事之时还会问问他的意见,然而此人从来都是笑脸相对,却从不说什么。
甚至,这样一个喜好结交朋友之人,也不再见什么外人,即便是他颇为欣赏地冯杭上门,他也几次三番地将他拒之门外,实在没办法邀请他入府了,也不对冯杭说什么要紧的话,品品茶,聊聊女人便将一下午打发了。
冯杭的游说之路走得颇为艰难,眼看又要入冬了,洛阳城中开始出现粮食短缺,然而东海王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到没人知道,东海王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也没人知道。
“许是东海王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入京没多久成都王就打过来了,怕是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也在想对策。”羊献容看着愁眉不展的冯杭,如是说道。这样的冯杭她几乎没有见到,冯杭有本事,能算人命更能看人心,所以他办起事来,从来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像今日这样眉头紧锁,愁容满面却是极少的。
“若是他在想办法,便不会拒我与千里之外。”冯杭说道:“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恐怕他已经想好了退路,他的人马怕是不会驰援洛阳了。”
“可是如今长沙王的军队越战越勇,士气高昂,东海王应该清楚,与长沙王合作是最有希望的。”羊献容不解地问道:“不然他还有什么办法?”
“长沙王虽治军有方,然而耐不住粮草不够,我们几乎是被封了城,余下的粮食能熬过这个冬天就不错了。”冯杭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额头,说道:“本来长沙王的军队若是快马加鞭往这边赶,无论如何是能解了洛阳之困的,可现在东海王显然没有援助的意思,恐怕他心里的打算于我们不利。”
冯杭现在颇为后悔自己以扶住东海王上位的理由将他请往洛阳,当时他将问题想得简单了些,他以为经过刺杀时间,河间王和成都王多少会收敛些,最起码不敢贸然行军,那么等东海王的军队陆续开拔进驻洛阳后,两王实力大增,一举歼灭成都王和河间王叛军,到时候劝长沙王下台,扶东海王上位。谁知,东海王进京的消息提前被泄露了出去,成都王与河间王提前发兵,趁着东海王的大队人马慢悠悠地往洛阳迁时,大举进攻洛阳。凭借司马乂的一己之力,恐怕难以保住自己的位置,成为执政者的成都王与河间王势力必定大增,到时候东海王顶个长沙王同谋者的帽子至少也会被削去爵位,那么他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就全部付之东流了。
“东海王谨慎且隐忍,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参与到这场争斗中来,所谓明哲保身,他恐怕想保全自己,来年再图其它。”冯杭道:“这实在怪我,当时若是老实以借兵的名义说服东海王入京,今日也不会如此狼狈。因为这兵他借了,我便会让他立刻调兵,这时候东海王的兵马早就在洛阳城内侯着那二位了。就算这兵不借,我也尚有时间想出别的办法,成都王和河间王也不会匆忙打过来。失策,失策啊。”
“事已至此,先生莫太自责。”羊献容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快要下雪了,同去年一样,今年又将是个难熬的冬天,羊献容叹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咱们等结果便好。”69书包
送走了冯杭,羊献容压下内心的不安,直往东宫而去。说实在的,事情突然变化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多少是要负责任的,她知道,冯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比起羊玄之,他才像是她真正的父亲一般,若不是为了维护羊献容,他不会贸然以扶持东海王的理由请他入京,也不会在自己要求不能放弃长沙王的时候改变主意,他既想护着她,又想顺着她,所以才造成了今天这个混乱又不利的局面。所谓关心则乱,冯杭正是因为过于关心她才让造成了今天的混乱。
冯杭依旧在做着努力,一贯云淡风轻,天塌下来都不怕的他这些日子却越发慌乱,长沙王越战越勇,连挫成都王的进攻,越是这样,冯杭就紧张,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拖了长沙王的后腿。羊献容也不能枯等在显阳殿,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对于自己和女儿,她暂时没有多少担心,念儿是公主,先帝的亲孙女,那些人就算再凶残,还不敢对她下杀手,而她作为母亲,多少能沾点女儿的光,况且她一介女流,又不是像贾南风那样的当政者,不会碍着外面男人的事情,所以她们最多是被囚禁在金墉城中,以后的命运难测,可她现在无暇顾及以后。至于司马宣华,羊献容有些难为,按说她也是公主,不应受到牵连,可自己偏偏之前为她和羊挺定下了亲事,羊挺是司马乂的人,现在就在前线奋战,若是以后羊家被清算,恐怕司马宣华也难逃一死,可司马宣华的难题倒也好解,现在解除婚约就是。唯一难办的是司马覃,正如她一直担心的那样,身为储君的司马覃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没有自己的人马,没有保护自己的手段,如果落入敌手,便毫无生路。
羊献容赶到东宫,肖虎正在跟着严胜习武,经过了几个月的学习,他比进宫之时又有了许多的长进,再加上这几个月来不时传来的两军厮杀的消息,这个少年眉眼间已经少了许多刚进宫时的傻气,反而多了几分坚毅之色,他曾告诉羊献容,他一定能保护好太子殿下。
两人见到羊献容立刻停下学习,双双向她行了礼,羊献容拍了拍肖虎的肩膀,笑着冲他赞道:“不错,继续努力。”
说完,她便向殿内走去,严胜却追上了她,跟在她的身后问道:“娘娘,前线如何?”
羊献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正望向他们的肖虎,微微摇了摇头。严胜一怔,便抱拳道:“臣请上前线。”
“你的任务是保护好太子殿下。”羊献容皱起眉头,严肃地对着严胜说道:“长沙王的军队骁勇善战,成都王一时半会没有丝毫办法,我们的问题从来都不在前线,而在后方。”
严胜神情一凛,不再说话,冲着羊献容微微一颔首,又回到肖虎身边去了。羊献容则继续往殿内走去,径直来到司马覃的书房中。书房里,司马覃正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时不时地念出声来,同往常一样,他专注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走进来的羊献容。
只是这一次,羊献容却没有等他停下来再注意到自己的耐心,她轻轻唤道:“覃儿。”
司马覃一抬头,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他快步走到羊献容身边,朗声叫道:“娘娘。”
“看你这样子,又在这坐了一上午?”羊献容摸摸司马覃的脸,说道:“去外面和肖虎一起练练武。”
司马覃拉着羊献容坐下,蹙起眉头问道:“娘娘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羊献容笑笑:“出去玩会儿吧。”
司马覃分明感觉到羊献容心中有话相对他说,可她不说,自己便也不问,点了点头就出去了,羊献容跟着司马覃走到门口,看着他走向肖虎,紧接着两个人便打闹成了一团,到底还是孩子。羊献容扬起了嘴角,孩子不应该成为战争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