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颖进城后不久,司马颙入京辅政,第一件事便是论功行赏,除了跟着自己的部将均加官进爵了,羊挺作为开城功臣,也被封为左卫将军,统领京城卫军,一夜之间就成了牙门军和宿卫营的最高统领。
被论功行赏后的当日,羊挺便进宫直奔显阳殿而去,他被一个小內监引着往显阳殿而去,路上看着宫中的一草一木以及鳞次栉比的殿宇,羊挺得意极了,不久之前,他还未想过自己会有今天,以前神秘森严的皇宫在他看来就是不可侵犯的禁地,那里金碧辉煌,代表着不可侵犯的权力,之前仅有的一次入宫,他也是一路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得生怕犯了什么忌讳。这才过了多久,他便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宫中,毫无顾忌地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快哉。
显阳殿内,羊献容正等着羊挺,她让鹿鸣沏了一壶好茶,将小几端放在殿内正中,她则静静地坐在小几的后面,等着她这位权势如日中天的哥哥。羊挺在见到羊献容的一刹那有些恍神,妹妹好像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幼时的她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出嫁后的她成熟睿智,温柔平和,然而此时的她,只剩下冷漠。
羊挺并未向羊献容行礼,他迟疑了一下后,径直坐在了羊献容的对面。羊献容给羊挺舀了一盏茶,幽幽地开口道:“你有抱负,我有心成全与你,冯师傅可助你一臂之力。”
羊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羊献容恨他他相信,若是说这个妹妹愿祝他一臂之力,他是决计不愿意相信的,羊献容身上有他从来看不上眼的一股迂腐气,就如羊家的大哥一般,将礼义廉耻看得过于重要,这样的人在这乱世中是活不长的,他便是来守护他们的那个人,可这些满身酸气的人还不屑与他为伍,何其荒唐?
羊献容知道羊挺不信她,冷笑一声,说道:“哥哥可曾有一天想过,我们兄妹会走到互不信任的这一天?以前我以为咱们之间只有我不信你,其实现在想想,你也从不信我,否则我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容儿,”羊挺并不明白羊献容在说什么,他也没兴趣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只说道:“父亲很高兴,羊家算是保下了。”
“他当然高兴,说不定他还庆幸自己听了我师父的话,以为是自己修行助羊家躲过一劫。”羊献容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德行,之前他一直害怕自己命不久矣,现在恐怕就差大排筵席地庆祝了。
羊挺笑笑,羊玄之倒真是这样想的。冯杭,他不禁琢磨起来,这人是个人才,从他见他第一面起,他都对此人颇为推崇,他一直恼恨他守着那个不中用的司马乂,现在司马乂死了,如果真如羊献容所言,他愿意帮他一把,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冯杭是羊献容的人,他不相信羊献容,当然也不信冯杭。
“你信不信他有什么重要?如今除了东海王,晋朝还有别的选择吗?”羊献容淡淡地说:“冯师父空有一番抱负,一直想为朝廷出力,为百姓做事,然而当年他帮长沙王摆了河间王一道这事儿河间王和成都王他们不会忘,如果冯师父不赶紧躲往东海,只怕命就保不住了。”
羊挺紧紧皱着眉,若是为了保命,冯杭投靠东海王的确不无可能,可仅仅如此吗?在他看来,冯杭从来不是个对朝政有兴趣的人,为朝廷出力,为百姓做事?他真正感兴趣的恐怕只有羊献容而已。如果冯杭真愿意为东海王效命,必定还有条件才是。
“条件当然有。”羊献容饮了口茶,说道:“河间王要立成都王为皇太弟,司马覃的太子之位自然是保不住了,我的要求其一,就是带司马覃离开洛阳,由冯师父安排他们日后的藏匿之处。”
羊挺点点头,这当然没什么问题,司马覃一个小孩,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只是肖虎那孩子有些可惜,他当了他几个月的师父,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司马覃可以走,可肖虎不行,我打算收他为我的义子,留在身边好生培养。”
“这恐怕得问他的意思。”羊献容说道:“你也不愿意勉强一个孩子吧。”
羊挺自问对肖虎极好,因此他有信心肖虎会留在他身边,那风餐露宿的生活怎比在京中锦衣玉食的生活?答应了羊献容的要求,羊挺继续等着她说出第二个条件。
羊献容便道:“三公主……”
话还没说,羊挺便赶紧制止了她,道:“别,别把她再塞给我,婚都退了。”
羊献容摇摇头,说道:“对她我仅有一个要求,不要为难她。”
“那不会,”羊挺大大咧咧地说道:“好歹她是陛下的女儿,当朝公主,谁会难为她?再说不是还有你盯着吗?”牛吧文学网
“便是我要说的第三个条件。”羊献容盯着羊挺,吐出了几个字:“放我出宫。”
羊挺大吃一惊,好好的皇后不做出宫做什么?更何况她还有个女儿,她们出宫要做什么?要去哪里?再说了,她是堂堂大晋朝的皇后,被放出了宫岂不是天大的事情?即便对羊家,也是不好的。
“因为长沙王的关系,成都王和河间王一直不喜欢我,他们留着我不过是给你几分面子,可他们心里是巴不得我死的。”羊献容说道:“既然如此,我给你个机会,让你大义灭亲,请河间王代陛下下旨,废了我的后位,囚禁金墉城。”
“你疯了。”羊挺大喊一声。
“我没疯。”羊献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说道:“我自然不会去金墉城,我会带着念儿离开洛阳城,去一个他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我相细你不会连把我送出洛阳的本事都没有吧?而他们堂堂的辅政王和储君这一辈子也不会愿意到金墉城查看我是否在那里的。”
羊挺还在犹豫,羊献容好歹是皇后,若是给废了,羊家哪里能丢的起这个人?
羊献容太了解这个哥哥了,他把前途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比起这两样,自己这个亲妹妹又有什么关系?于是,她又道:“哥,左卫将军才几品?若是你大义灭亲,恐怕不但能进个骠骑将军,还能加封侍中,这才叫光宗耀祖,到时候你是权臣,又有谁敢侮辱我羊家不成?一个无权无势的废后激不起旁人说三道四的兴趣。”
羊挺看了一眼羊献容,她眼中的坚定告诉他此事是她一定要做的,就算他不帮她,她还会想其它的办法,也许是更极端的办法。
见羊挺动心了,羊献容又道:“哥,这是你欠我的。”
这话听在羊挺耳中极为刺耳,他知道羊献容这句话是指当年他亲手断了她的幸福将她送进宫中,可在他的心里,他对不起羊献容的又何止这一件?他杀人就为了诬陷刘曜将他赶出洛阳,为了拆散两人,他可谓费尽心机。
“好,我答应你。”羊挺终于答应了。
很快,司马颙以司马衷的名义下诏,废黜羊献容的皇后之位,将其迁往金墉城圈禁,至于小公主司马宣荣,亦随母亲圈禁。司马衷舍不得皇后,赶到显阳殿放声痛哭,埋怨了司马颙一通,又哭哭啼啼地回去了。对于这个男人,羊献容的感情有些复杂,平心而论,司马衷对她不错,婚后不曾逼迫过她,也为了哄她高兴使了不少心思,可这人就是痴傻,他对一切都没办法掌控,因此也对一切都毫不在意,只要自己还能过舒心日子,其它的都能放弃。
司马宣华也对着羊献容哭了一通,她想跟羊献容一起离宫,之前,羊献容也有这样的打算,可那是因为她觉得司马宣华在宫中必定会被迫害,可现在羊挺答应了他会看顾她,这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所以她信了他。至于为什么不带司马宣华离开,羊献容有自己的顾虑,说到底她还是晋朝的公主,有封地有俸银,日后以公主之尊嫁个青年才俊,这一辈子踏踏实实地也就过下去了,带她离开又能怎样呢?羊献容自己的将来都没有安排妥当,再带一个已是待嫁年龄的姑娘,实在是耽误了她。
羊献容安慰了司马宣华半天,总算将她的眼泪止住了,她又拿过上次给司马宣华看过的那本驸马人选的册子,说道:“上次你随意选了傅宣,之后我派人查过,此人才华卓著,相貌堂堂,性格谦和有礼,我想他是个驸马的上佳人选。”
司马宣华知道羊献容是什么意思,到了这个时候,她对羊挺也没了什么想法,羊献容也要离宫了,她一个人带在这宫中实在无趣,索性嫁了,也能让羊献容走得无牵无挂。所以她点点头,道:“我嫁。”
这两个字让羊献容一阵心酸,便陪着司马宣华掉起了眼泪,她捧着司马宣华的脸,哽咽着道:“宣华,不要恨我。”
司马宣华摇摇头:“此生能认识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娘娘,以后就算再也不见,也请保重自己,照顾好念儿。”
羊献容点点头,将司马宣华拥入怀中,道:“认识你,又何尝不是我之幸事呢?宣华,傅家家风良好,不会亏待于你,以后,请你一定一定要幸福快乐下去。”
在羊献容的怀中,司马宣华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