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抵达洛阳时已是二月,国丧未过,洛阳仍是一片萧索。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这里留存着他前十几年最美好的记忆,也承载着他此生最大的遗憾。洛阳没变,却又变了。没变的是它仍旧那般高高在上,是无数城外之人向往的圣地。变的又是他曾经的故土如今已是敌国国都。
刘曜回到原来汉光乡侯的旧邸,这宅子仍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门廊上边已经换了名字,现如今它是一个宗室王爷的府邸。刘曜在门口驻足良久,引起了府内之人的注意,他怕身份暴露,只得匆匆地离开了。
刘曜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了,晚饭的时候,他又选择了洛阳城最上等的食肆,这里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他在一个角落坐下,叫了一些小菜,慢吞吞地吃着,想从那些贵人们的交谈中获取一些于他有用的信息。
果然,没出多久,坐在他身后便有两人轻声交谈起来。一人道:“要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羊挺也是东海王的人,眼看要进爵位了,竟然死在了自己小妾的手中,怕是到了阴间都要叫屈呢。”
刘曜神色一凛,羊挺竟然死了?还死得这般出人意料,来不及回忆一下这位兄弟,他又听得另一个人道:“嗐,说是叫小妾杀的,可我听说其实是东海王不满他仗着军功横行霸道,暗杀了他又将罪名推到了他小妾的身上,不然你想想,一个女人有多大的能耐,能杀得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将军?”
“这……”又有一个人道:“东海王一向仁义,对自己手下的人宽厚的很,怎么会杀有功之臣?再说,宫里的丧事虽办着,可你看看羊将军府,可曾被怠慢了?就说那羊皇后,意图谋夺皇位的,也只是被囚禁在了金墉城,已经是东海王大人大量了。”
之前那人便嫌弃起来,拍了拍桌子,道:“你眼界实在是浅,羊皇后谋夺什么皇位了,当时东宫的太子之位是谁的?为何登基的不是太子而是豫章王?就冲这一点,谋夺皇位者,也不应该是羊皇后吧。再者说,东海王为何给羊挺大办丧事?难道不是欲盖弥彰?国丧期间竟把他的丧事办得如此隆重,让百官前去祭奠,这不是再陷羊将军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之后那人不服,声音明显高了起来,道:“东海王好结交天下之士,若他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怎会万民臣服?”
第一个说话的那人忙看了看四周,安抚了一下情绪略有些激动的两个人,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小心些,莫谈国事,外面这些巡城的可不愁监狱没地关人。”
“呵”,第二人冷笑了一声:“生怕百姓传他口舌之人,怎能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之前朝堂上的两次发兵镇压也是你这位东海王干出的事情,妥妥小人也。”
第一人赶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连声道:“不说了,不说了。”
可最后说话那人又不服气了,再道:“若是心胸狭窄之人,怎会放过前太子一命?”
“前太子是死是活你怎么知道?依我看,他就是逃跑了,不然城中这段时日一直戒备森严是为何?那一队一队的兵士说闯私宅就闯私宅又是怎么回事?明显是在搜查什么人,你偏生就是视而不见。”
第一人实在挨不住了,连连给那两个不停斗嘴的人作揖,一边求饶让两人不要再说了,这馆子人多,传出去了他们三个谁都跑不了。那二人见状也不再吭声了,互不服气地瞪了对方一眼,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一边的刘曜却是被搅乱了心里,他得知了几个消息,又有了自己的判断。羊挺被杀了,虽不是东海王动的手,可大抵跟他也脱不了关系,刘曜曾在东海附近逗留,虽没见过东海王,可从冯杭口中得知了他的性子,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心思深沉,不好相与。司马覃不知所踪,应该是逃出去了,而这次逃亡跟羊献容应该也少不了关系,只是为什么羊献容没有跟着一起逃跑呢?为了拖住东海王给司马覃争取时间吗?不可能。那念儿在哪里?刘凌又在哪里?
结了账,刘曜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回到了客栈,还未进到客房,就被一队兵士推搡到了一边,起先他以为是自己身份暴露,已经做好了抵抗的准备,然而那些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冲到另一个房间抓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二话不说便直接带走了,任由那年轻人的母亲追在身后哭喊。刘曜了然,看起来食肆中那客人说得不错,这些士兵的确实在搜查司马覃的下落。起点
第二日一早,刘曜又去到冯杭府中,他虽急着见羊献容,可更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以便见到她后再一起商量逃脱的办法。可是刚走到冯杭府锁在的巷道口,他就看到两列士兵守在府门之外,警惕地向四周张望,而路经冯府门口的人更是不敢向里面多看一眼,都垂着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刘曜心中明了,看来这位深受东海王看重的谋士也被监视起来了,这是不是说明他与羊献容被囚这件事有关呢?若是无关,冯杭又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在冯杭府门口多待,转过头悄悄离开了。
整整一天,刘曜只是在洛阳城街上转了转,如今的洛阳城已经和早几年完全不一样了,原先热闹繁荣的洛阳城一去不复返,现在的洛阳城,路上行人不多,即便有人,也是行色匆匆,就想赶紧回到家中,害怕不知为何就会突然被抓起来不知归期了。
一天转下来,刘曜再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老百姓都怕了,不敢再在外面逞一时口舌之快,想来,昨日也是撞了大运,才会碰上那口无遮拦的两个人。至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宵禁也开始了,羊挺才换上一身夜行衣,从窗户翻了出去,凭借出色的身手躲过一队接一队的巡城士兵,再次摸到了冯杭的府邸。
躲过戒备森严的守军,刘曜趁着他们防卫疏忽露出的一个破绽快速钻进了冯府,七拐八绕的总算找到了冯杭的卧房,偷偷潜了进去。冯杭还没睡,坐在床边就着一盏昏暗的灯在看书,听到了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我猜到你快来了。”
刘曜闻言,赶紧扯下面巾,诧异地问道:“先生知道我要来?”
冯杭笑着请刘曜坐下,道:“献容出事,你能坐的住便算我看错了你。”
“献容被囚金墉城,先生为何不救?”冯杭的云淡风轻让刘曜摸不着头脑,可听他说出的话,又的确是关心羊献容的,不用琢磨,刘曜便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冯杭安排的,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
“你想问为什么不应该是我来回答,你不是要去金墉城见她吗?亲自问她吧。”冯杭摸摸自己稀疏的胡子,又道:“你放心,献容无碍,我将一切都打点好了,即使你不来救她,用不了许久,她也能出来了。”
刘曜怔住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可听冯杭的意思,羊献容并不需要他的搭救,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必须要跟他离开的理由。刘曜有些恼火,低声道:“我此次来誓要带献容离开,这里太不安全,即便此次无事,也不知下一次又是因为什么理由她再被抓起来。”
“离开?”冯杭抬眼看了刘曜一眼,冷笑一声,问道:“去哪?去你们那个汉国?你莫要忘了,献容可是晋人。”
“那又如何?她跟我一起才安全。晋不晋人有什么重要?”刘曜说道:“再说,这晋朝的天下迟早得归我大汉所有。”
冯杭半天没说话,半晌突然开了口,道:“匈奴异族,怎能觊觎我汉人的江山?”说罢,他顿了顿,却又道:“你是在这洛阳城中长大的,你若想回来,我晋朝无任欢迎,可你若想掳人出去,我冯杭第一个不答应。我是个读书人,许是迂腐了些,可叛国一事,我做不出来,也不允许我的学生做出来。”
刘曜皱着眉头,见冯杭一本正经便知道他是说真的,可他此次前来是来救羊献容的,回不回汉国都是后话,因此他先服了软,不提离开一事,只道:“先生放心,我只求跟献容在一处而已。”
冯杭这才稍显满意了,详细地告诉了刘曜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之后的打算他没有说,到底对一个匈奴人他还是不太信任的,总归还是那句话,若刘曜愿为了羊献容留在晋朝,他使尽浑身解数也会让他们去过轻松逍遥的日子,可刘曜若还想回汉国,挥兵对付晋朝,他是万万不会同意他再跟羊献容有所纠缠的。此次,让刘曜去金墉城见羊献容,不过是给他一个了结的机会,同时,也让他心里有个底,自己的徒弟到底是对刘曜的感情至上还是家国大义至上,若是她羊献容也愿意跟刘曜离开,他倒是白做了这么久的打算,让一个心系敌国之人做晋朝的皇太后,简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