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过得好吗?羊献容深居内宫,衣食无忧,还同司马炽里应外合捉拿了司马越,让自己不再置于危险之下。她过得应当是好的。可是真的好吗?母亲死了,师傅死了,刘曜走了,刘凌走了,司马宣华失踪了,念儿也失踪了,她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地离开了她,让她饱受思念之苦。她不好,她一点儿也不好。
“你放心。”刘曜拉住羊献容的手,柔声说道:“我来了,便不会再走。”
羊献容有太多话想同刘曜说,不过这些话以后有许多时间可以说,她现在着急的还有别的事情,她已经算是降了大汉,这恶名是一定会落下的,可她到底是晋人,又深受司马炽的照顾,到这最后的时刻,她不能只顾着自己跟心上人团聚而忽视弘训宫外的一切。
“阿曜,”羊献容问道:“你是不是刚从太极殿过来?”
刘曜点点头,道:“皇帝已经逃离洛阳城了,你可知我进太极殿发现没人的时候心里有过几分慌乱,我生怕你也逃走了。不过这种恐慌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因为我信你,一定会在原地等我。”
是啊,他们努力了这么久,哪里还有再次离开的道理?
“那皇帝对你可好?”刘曜又问道。
“好,若不是他多方照拂,我这会儿未必还能活下来。”羊献容说道:“他是我的恩人。是我让他离开洛阳城的,不管怎么说,他是晋朝的皇帝,如今洛阳城破,我至少要保他一命。”
刘曜笑笑:“他除了能往长安方向跑,还能往哪跑?”
羊献容脸色骤变,抓紧了刘曜的衣袖,紧张地问道:“你派人去追他了?”
“我不能不追。”刘曜道:“但你放心,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伤他半分,他既然是你的恩人,便也是我的恩人,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他周全。”
羊献容颓丧地松开手,叹口气:“到底是逃不过的。”司马炽堂堂晋朝皇帝,如今沦为敌国俘虏,若是心思重一点的人怕是会立刻自尽以谢国家,可司马炽不会,他向来表面上玩世不恭,可心里坚毅,能扛得过各种事情,让他忍辱负重不是不可以,只是他虽是个好皇帝,以后恐怕也要被冠上懦弱的名声了。
“覃儿呢?”刘曜突然问道:“我知道他并没有被立为太子,你放心,我也不会为难他,他到底叫过我两年父亲,若他想离开我也不会有二话,反正,他在你们晋朝也是个‘已死’之人。”
“他跟着皇上走了,到时去留,你问他自己的意见吧。”羊献容道。
刘曜敏感地感觉到羊献容情绪不高,他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不高兴了吗?你希望我怎么做都告诉我好吗?但凡你要求的,我想尽办法也会做到。”
羊献容笑着摇摇头,干脆起身坐到刘曜身边,将头轻轻靠上他的肩膀,道:“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只是我虽见到了你高兴,可我仍旧难过晋朝的覆灭,你也不要多心,我是晋人,即便对这个朝廷再失望,再灰心,也没有哪个人希望看到它的灭亡。”
“我懂你的心思,我也在洛阳生活多年,我对洛阳亦是感情深厚,可你看看这些年洛阳还有我们小时候的样子吗?晋廷无能,被取代是早晚的事情,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刘曜摸摸羊献容的头,道:“就是因为我们也在洛阳生活过,所以会善待这座城,善待这座城的百姓,我向你保证,我四哥是个好皇帝,他会好好的让这座城再次焕发以往的生机。”刘曜叹口气:“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会承受怎样的非议,可我刘曜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对你的一颗真心,我会尽力保护好你,也请你给我几分信心,也给我们的未来几分信心。”
羊献容笑笑,道:“傻,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呢?”
两人还抱在一起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章回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喊道:“外面闯进来一队兵士。”
刘曜闻言起身向外走去,羊献容跟着他。到了屋外,院子已经被兵士站满,刘曜皱皱眉,正想问话,就见一人从外面闯了进来。来人是刘粲,正是刘聪的长子,他如今年岁不大,又在宫中被养出了一身顽劣之气,刘聪看他不惯,干脆让他跟着刘曜出征,好让他吃吃苦,也跟这位小叔叔学习学习。
刘粲虽顽劣懒惰,可性子极好,除了见到父亲时战战兢兢的,其余时候都是一脸笑容,对谁都好,连那些奴隶,他都能与他们打成一片,为人没有架子,所以在军士中很受欢迎。此次随刘曜出征,也算是长了见识,对刘曜崇拜的紧,比以往已经是大有长进,刘曜健壮,对这位侄儿也是多加照拂,能让他办的事情也不会因为他年纪小就束手束脚,跟了他很大的自由,让自幼被父亲管束的极严的刘粲很是过瘾。
所以刚进洛阳城,刘粲便主动请缨要跟着石勒去处理后续事宜,他知道刘曜要去接他未来的婶婶,当然不会不知趣地凑上来。石勒亦是他仰慕的大将军,他在平阳听得最多的便是石勒立下的一个又一个战功,这等英雄人物对男孩子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
刘曜见是刘粲进来,松了一口气,可看他脸色不好,便问道:“怎么了?你不是跟着石将军去办事了?”
“叔叔,”刘粲急得满头是汗,上前一把抓住刘曜的衣襟,道:“石将军杀了好多人,我拦不住。”
“你说什么?”刘曜大惊,他回头看了羊献容一眼,发现她也瞬间脸色惨白,他赶紧扶住她,又问道:“你说清楚一点。”
“石将军先往豫章王府杀了太子司马诠,然后屠尽了豫章王府所有的人,我阻拦他他还骂我小屁孩不懂事,然后出了豫章王府,他就沿街见府便进,进去后见人就杀,我来时已经走了两条街,血流成河了。”刘粲说完急得就拉刘曜的胳膊,道:“叔叔快随我去看看吧,再晚些,洛阳城的人都要被杀光了。”
刘曜一刻也不敢停,跟着刘粲出了弘训宫,再出皇宫,往西走去,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他便看到了一幅人间惨象,整个街道上布满了血脚印,是兵士们杀完人后踩着血出门再往下一家行进的脚步。沿街几个晋朝大臣家的府门全部打开,门口处便趴着几个尸体,刘曜随便进了一家,院子中横七竖八的都是死人,再往里走去,前厅里一个男子坐在椅子上,脸上一脸惊恐,显然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被杀了。再往后院走去,几个女子浑身赤裸地倒在地上,年纪最小的看起来还不足十岁。
“混账。”刘曜一手捂住刘粲的眼睛怒骂道,他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石勒残暴,入城前还交待他一切听令行事,谁曾想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而已,他便将洛阳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刘曜的手心有些湿润,是刘粲在哭。他赶紧把刘粲带了出去,见他难过不已,便道:“石将军这等恶行我必会上奏天听,粲儿乖,你还小,经不得这等场面,先回去吧。”
刘粲却摇摇头,哽咽着道:“我不怕。”
刘曜拍拍刘粲的肩膀,不再劝,而是带着他快速追赶石勒而去。
找到石勒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石勒杀红了眼,此时正捧着一碗人血,狞笑着喝了下去,然后他长着腥红的嘴,露着满是血色的牙,满足地大笑起来。
“石勒。”刘曜愤怒地叫着:“你都做了些什么?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屠杀洛阳百姓的?还不快快下令,让你的人马住手。”
此次进入洛阳,除了刘曜手下的三万人马外便是石勒的那两万起兵,这些人一直跟着石勒东征西讨,早就成了他的属军,除了他的命令,谁的都不听,是以刘曜一边找石勒一边命令停止杀人,可没有人听他的。两万人马分散行动,半天的时间,不知闯进了多少人家,夺走了多少条性命。
“同情这些晋人做什么?”石勒毫不在意地说道:“始安王就是太心软,对敌人心软不是给了他们反扑的机会?我是让陛下安心,洛阳一城再无生乱的可能了。”
“反扑?你杀的人,大部分都是晋朝官员府中的下人,平民百姓,他们有什么能力反扑?”刘曜指着身后一个个大敞着的府门:“还有那些女子,你不光杀他们,还纵容手下……”刘曜不忍心说出那些污秽的字眼,气得浑身发抖:“你禽兽不如。”
石勒混不在意地笑笑,看向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刘粲,走到他的跟前,冲他咧嘴一笑,问道:“小殿下也如此认为?”
刘粲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面前这个他一直景仰的将军此时嘴唇上还沾着人血,脸上亦是,一说话,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刘粲心里直犯恶心,跑到一边的墙根下,将腹中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没用的东西。”石勒轻蔑地说道。
“放肆。”刘曜大怒,下令左右将石勒捉拿候审。可石勒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见刘曜要动手,立刻护在了石勒的周围,一时间,早上还同心攻城的两拨人马形成对立之势,剑拔弩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