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知道刘曜受伤已经是三月份的事情了,彼时她已怀孕五个月余,肚子尚不明显,可她已经能清楚地感受到腹中小胎儿的动静。她常常抚摸着肚子,告诉她的孩子,父亲在外征战,很快就能回来见他了。可是,她等来的竟是刘曜深受重伤的消息。
在赵染战败后,刘曜率领在长安的全部精兵与刘琨所率的晋军在黄丘大战,可是他被流矢击中,于是退保甘渠,后来他又攻克了池阳,再次重整人马,和刘粲一起攻打晋阳,两军在武灌交战,晋军损伤惨重,于是太原太守高乔、刘琨别驾郝聿以晋阳投降刘曜,刘琨弃城逃走,于是刘曜和刘粲进入了晋阳。
逃走的刘琨曾与代王拓跋猗卢结为兄弟,所以他向其求援,拓跋猗卢派遣儿子日立孙、宾六须及将军卫雄、姬澹等率众数万攻打晋阳,刘琨收集散兵千余为向导,拓跋猗卢率众六万进至狼猛。
刘曜与宾六须战于汾东,交战中,刘曜坠马,身中流矢,负伤七处。讨虏将军傅武将自己的马给了刘曜,让他快些带人撤退,可刘曜坚决不肯上马,道:“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人人都考虑自己如何得脱。我伤重,必定是要死在这个地方了,你快些离开吧,将我的死讯带至朝廷,请陛下看在我的面子上善待我的妻儿。”
那傅武却是个至忠至诚之人,他哭着说道:“卑职是个小人物,承蒙王爷赏识提拔才到了今天的位置,卑职所考虑的就是如何为您效力,今天正是时候了。况且如今国家初建,大敌当前,这天下一天都不可没有王爷您啊。”说罢,傅武强行抱着刘曜上了马,驱使着马匹载刘曜度过汾水,傅武则回身战死。
到了晚上,刘曜找到被打散的刘粲,已然体力不支的他,倒下前对侄儿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带我回平阳,见你婶子去。”
刘粲见刘曜伤势沉重,可军医早已不知所踪,他不敢耽搁,带领剩余部队赶紧返回平阳。一路上,刘曜高烧不退,尽管刘粲给他灌下了刘凌曾给他的神药,可此次作用却不大了。刘曜伤重,又在外奔波了一天,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待进到平阳城,刘曜已然去了半条命,陷入了昏迷之中。
刘聪得知消息,直接将刘曜接近了宫中并安排太医诊治,还特意请了那位教刘凌医术的大夫一同进了宫,几人围着刘曜把脉看诊治伤,外间刘聪踱着步子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之声,便有內监走了进来,垂首奏道:“中山王妃求见陛下。”
“不见,你们拦住她,不要让她进来。”刘聪沉着脸命令道。此时的刘曜没有半点生机,几个大夫围着依旧没有半分消息,可见情况不好,羊献容现在大着肚子,若是受了刺激伤了胎儿,那他便是再对刘曜不起了。
內监领命而去,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可是不多时,那內监又跑了进来,再次奏道:“王妃说不管中山王什么情况,她都撑得住,可是若陛下不让她见人,她便跪在殿外,直到王爷醒来为止。”
刘聪头疼,一个个的便没有能让他省心的,他知道羊献容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便也只能妥协了,命人将她请了进来。一看见她脸色不太好,刘聪便有些不满,责怪道:“你进来又有什么用,那么多大夫正诊治着,有消息了便会通知你,你也不怕伤到孩子。”
“若刘曜有事,我便带着这孩子去陪他。”羊献容冷冷地说道:“事到如今不过是拼着一条命而已,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刘聪一怔,更加不悦,道:“这个时候,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话?就算他有事,你难道不应该保下他的孩子抚养成人,才算是对得起他。”
“我羊献容哪里对不起他?”羊献容突然抬眼猛地看向刘聪,这一眼竟让刘聪生出了三分畏惧,他后退了一步,就听羊献容说道:“我曾为了他违背父命要跟他私奔,后来又为了让他回道父亲身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再为了他离开故土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甚至背上了叛国的骂名,我羊献容何曾对不起他?倒是他,口口声声的一再保证不会让我一个人,可一次一次地离开我。如今他还没有完成他曾许诺的事情便想死?”羊献容眼中射出寒光,她走到刘曜的屋门口,大声地冲着屋里喊道:“他刘曜今日若真敢醒不过来,我一定会带着这个孩子追到地下去质问他一句:他把我羊献容当成什么,又把我们的孩子当成什么?”
刘聪怔怔地望着羊献容,心内感叹了一句:这女人太过厉害了。
羊献容便站在那扇门外一动不动,既不闯进去一哭二闹,也不敬天拜神祈祷刘曜平安,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眼神似乎要射穿那扇门直入刘曜的身上一般。
不多时,刘凌也来了,看见羊献容站在那里,她纳闷地看向刘聪。刘聪摇摇头,悄声说:“我算是看出来,阿曜怎么被这个女的拿捏地死死的了。”
刘凌淡淡地说:“我早看出来了。”
“曜弟这次醒来,也自求多福吧。”刘聪长长地叹口气,再次感叹了一声:“太厉害了。”
刘凌想笑,可是想到屋内刘曜的状况又笑不出来了,她再次悄悄地问道:“曜哥他怎样了?”
“来时人几乎没气了,现在这么久了还没消息,不过没消息便是好消息,你师父也在里面,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刘聪拍了拍刘凌:“别担心。”
一直到了晚上,刘凌看不下去了,端了一杯水递到羊献容面前,轻声道:“你这样,孩子受不了的,到时候曜哥没事,你让他怎么忍心?”
羊献容看了看刘凌手中的水,没有坚持,接过水一饮而尽,又转回了身子。
刘凌叹了口气,道:“曜哥经历过几次生死最后都逢凶化吉,那时他什么都没有,现在却有你在身边,你放心,他舍不得的。”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那扇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从内里走了出来,他显然是累极了,由一个童子搀着可还是步履蹒跚,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清他双眼中的血丝。他先是看见门口的羊献容,愣了一下后反应了过来,冲她笑笑,点了点头。
羊献容顿时放松了下来,身子一软就要摔倒,一直在后面注意着她的刘凌赶紧上前扶住她,再看向老者,问道:“师父,怎样了?”
“放心吧,救活了。”老人家哑着嗓子说道。
刘聪也走了过来,赶紧命人扶老人家坐下,又让厨房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才对老人家道:“您辛苦了,舍弟得您相救是他的福气,我这个做哥哥的谢谢您了。”
老人家微微低下头:“陛下言重了。”
“师父,我们能进去看看吗?”刘凌问道。
老者想了想,道:“王爷尚未清醒,此时不宜太多人进去,我看就让王妃娘娘先进去吧,她对王爷多说说话,王爷也能快些醒来。”
羊献容冲老者点点头,眼中充满了感谢,接着她便走进了房中。房中点了几处蜡烛,里面并不暗,还有几个太医正守在刘曜床前看脉开药,另有两个下人在打下手,弄湿了帕子不停擦去刘曜额上浮出的虚汗。
羊献容接过帕子走到了床边,太医们一见是她来了,告诉她刘曜已无大碍,现在虽还未醒却是在休息养神了,说完就纷纷行了礼告退了。
羊献容这才能看清刘曜的脸。脸色苍白,嘴唇也是白的,看来流了不少的血。他眼睛紧闭,眉头微蹙,似乎在梦中也有什么令他不安的事情。这仗真的不好打呢,可是他有他的追求,她不能阻拦他。
羊献容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给他擦了脸上的汗,再掀开被子,只见月白色的中衣上全是红色的血迹,不免心疼地流下泪来。
“衣服已经换过了。”其中一个下人说道:“不过王爷一直在出血,所以又染上了血,王妃娘娘要是看不过眼,我们再给王爷换件衣服好了。”
羊献容摇摇头,道:“让他安生睡吧。”这仗打得不知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羊献容摒退了下人,就在刘曜身边坐下,耐心地等着他醒过来。突然间,她的肚子动了一下,羊献容惊慌之下差点忘了小家伙的存在,这是他在表达不满了,羊献容赶紧让人去准备点吃食,她则轻轻抓过刘曜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让他感受着这轻微的颤动。
“阿曜,你还不知道呢,我们的孩子,回来找我们了。”羊献容轻声说道:“等你醒来一定要跟他说说话,不然等他出生了,就不认识阿爹的声音了,我有感觉,这次我怀的是个男孩,他迫不及待的要变成跟你一样的大将军,大英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