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回到家里的那天晚上，小王来了。听说他出院了，高兴极了。她给他们带来了月饼，他才知道今天已经是中秋节了。前几天他才收到甄老师从碧云寄来的信，告诉他他所教的这一届学生的高考语文成绩有多好。及格率为100%,最高分为95分，最低分也是69分，那时语文学科还是百分制。“谢谢了，甄老师，只有你还这么关心我。”他在心里说道。学生考得如此的好，这对他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安慰，说明他最终没有被顽疾所击垮，他的岁月没有被蹉跎。可是中秋了，他的病不但依然如故，心病更加严重了。他出院之前田医生的那句很不负责任的话，使他全身都冰凉了。他要死马当活马医，决不轻易放弃。
“小欢，吃吧。”他看着电视一听到小王对他这么叫道就把头转了过来，只见小王端着盘子已经坐在他的旁边，盘子里一个小小的月饼被她切成了几小块。月饼居然还有这种文雅的吃法，只有她想得出，就不想想月饼分成了几小块还能叫团圆吗？她更加是一副主妇的样子，爸爸、妈妈已经在吃了，很是幸福。他从医院里出来，没有对他们说什么，只说已经好了，他们信以为真。他吃了一小块。之后她叫他陪她到街上走一走。他听从了。今天从早上就阴云密布，午后时下起了小雨，至到现在才有停的样子，月亮是没有了。她也不知道是傻呢还是眼睛真的不中用，只见她朝着亮处平处踩去，结果“叭”的一声，踩进泥水坑了。一只崭新的红皮鞋不成了样子，鞋里浸进了脏水。游兴大减。他只好把她送回她家去了。她家破旧的小木板房看上去有点摇摇欲坠，正好挨近小说《奋斗》中的谢云飞家。在低矮的小木板房里，一盏昏黄的电灯悬在天花板上有气无力地照着。她妈妈坐在桌子边缝着衣服。“妈，去睡吧。什么年代了，谁还会穿补疤衣服？”她没好气命令道。
“还有几针，我又不困。”她妈妈不听。
她只好引他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那是她可怜的闺房，窄窄的、矮矮的、糊满旧报纸。在靠窗灯光下的梳妆桌旁放着一尊大卫的石膏像和几本书，大卫被她用一块花手巾遮住，不知是为了防灰还是怕人看见。待小欢一进门她就把门关上了，好像是要让他知道她的闺房是谁也不让进的。
“小欢，坐过来，看看我们这两天学的课文。有一些地方我不太明白，你能给我讲讲吗？”她随手从沙发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了她们的课本。小欢看了看就给她讲解起来。她看着小欢乌黑的头发，禁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她的心早已飞离了课本，飞到月宫里去了，她还以为她是嫦娥般的美人，小欢则是那只淘气可爱的玉兔。小欢此时正无意中抬起了头，看见她手上被蚊子叮咬后的已经渐渐地由红变黑的斑点就像邱建国看见白玉眉心里的那颗蓝痣似的不舒服，他把视线移开了。
“你好好听呀，弄我的头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儿子。听课的时候就要好好听好好思考，我可不能白讲，一心不可二用。”小欢被她弄得有点厌烦了，又不好说什么。他本能地抬起了头。一刹那，他们眼睛对眼睛。她的脸很红，很大，圆圆的，犹如满月。她那镜片里的一双眼睛，虽是单眼皮，却是奇怪的大。白多黑少，烈火般熊熊燃烧着。他感到浑身在起鸡皮疙瘩。郑正曾经说过人们嘲笑他被那又老又丑的女人调戏了，他听了之后感到太不可思议。他站了起来，向她告别。她随即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在家门口，她揺着头。
“对不起，你说对了。”他说。
“你什么时候回碧云？”她问。
“三天之后。”他答。
“眼看我们又要分开了。可是你对我还是这样的冷，我真有点没办法了。”
“你不是说你要改造我吗？才几天的时间你就像一只草鸡了？”
“什么草鸡，我才没有。你说话真难听，还是教师。你看着吧，我自有办法。”说着她就转身进屋去了。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小欢坐在客厅里看着书，妹妹冲进屋来一把拉着妈妈就朝厨房里走。
“怎么了？”妈妈问。
“不好了！”妹妹说。
“快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她来找我，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说小欢不理她，她跟他说话他就调头到另一边去。她说他找了好多个，都是人家哄她，迁就他。她对他都低三下四了，他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要吃饭了，他也不帮她搬一下桌子。她好失望，好伤心。结婚毕竟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大事，她不能找一个木头样的人。”
听到这里他的心咯噔一声就像掉进深水潭里的一样，浑身冰凉冰凉的。
“欢儿，你快去她家吧！小王是个很懂事的姑娘，人家都这样对待你了，你还这样冷漠人家，你太过分了。快去吧，对她说话要温柔一点，向她多赔个不是。”突然妈妈走进客厅来一下子就跪在了他的脚边苦苦哀求道。他吓了一跳。
“妈妈，你快起来吧！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他急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说什么了呢？欢儿，你去她家，你此刻就去。你去对她说清楚。我求求你了！你去，如果实在没有话说了，你也要无话找话说，你不要犟了。她吃完了饭，你就赶快给她洗碗。她要听你写的诗，你就赶快给她念。你要天天去她那里，不要再让她上门来找你了。这世上只有藤缠树，没有树缠藤的道理。欢儿你快去呀，你快去呀！妈妈求你这一次了，妈妈只求你这一次了，以后妈妈再也不求你了，你就听我最后一次吧。”
“妈妈，你起来吧，你快起来吧！我就去，就去，你别再逼我好吗？”他把妈妈从水泥地上扶了起来。他走了，饭也没吃，他想吃也吃不了。天很黑，风在吹，雨在飘，他在坑坑洼洼的河堤上快步走着，他没有走大街，大街虽然灯火辉煌，但路太转，他选取了小路，他也不想让人们此时看见他这一副很狼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