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买菜回来了,在厨房里忙得个叮当响。小欢睁开了眼睛,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皮大衣。周阿姨半坐在床上慈爱地看着他笑。
“醒了?小欢。”周阿姨理了理小欢头发说道,“我看你给我念书也是太累了。听着你这样给我念书,我的病好像全好了。小欢,你真行,还能写出这么好的书。你能把这本书送给我吗?”
“周阿姨,这本书就是送给你的,我还担心你不喜欢呢。”
“我哪里不喜欢?小欢,是你的我都喜欢。难为你还想得到我。我要老甄天天给我念,就像你在我身边似的。你写的这个晓松是不是你?”
“是又不是。”
“封面上的这个小男孩一看就是你。”
“这小男孩当然是我了,它是照着我童年时的一张照片画的。”
“我就说嘛,这本书一定是你的自传了。”
“不,周阿姨,这不是我的自传。虽然我不否认有我的影子在里面,但更多的是我的理想我的渴望。也许是另一个我吧,一个更真实的我。”
“这样说来我就更加明白了。”
“小欢,吃饭了。”甄老师走了进来叫道。
“甄老师,你还记得黑姑吗?就是那个夏春花。”吃饭的时候,小欢急切向甄老师打听道。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想知道她的近况。
“知道,全城的人谁不知道她。我正想给你谈这件事呢。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今天我就想让你尝尝我们碧云的特产‘下岗卤肉’。不巧的是我去了,比往天还要早,她却关门了。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通常她要到下午四五点才关门的。她一天只卤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每天的量都不变,现卤现卖,图个新鲜。开门晚,关门早。孤儿寡母的也难为她了。她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把个孩子教得都快成了神童,她也真够有能耐的,我们当老师的对自己的孩子也很难得做到。”
“今天她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是呀,太奇怪了。所以我到处打听,才耽搁了这么大半天。”
“你打听到了吗?”
“没有。”
“没有?”小欢失望了,“不会有事吧?以前有没有过这种情况?”
“没有,她总是很守时的。”
“甄老师,我想知道她的儿子,就是旺旺。是叫张旺吧?”
“是的,叫张旺。我才刚说到他。她的这个儿子呀,全天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了。人很聪明,长得又乖。不过也真可怜,三岁就没了父亲。现在跟着他妈,眼看就要上学了,一天幼儿园没进过,更别说学前班了。很孤独的,没有一个小伙伴,整天一个人在广场上玩。虽然没有进过幼儿园、学前班,却认得好多字。认得好多字也就罢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还能打算盘、会简单乘法。画画也不得了,总爱画立体的汽车,各种各样的,透视感极强。真是一个读书的好苗子,爱看杂志,悟性好,有耐心,人又坐得住。也不枉他妈这么辛苦了。”
“黑姑她怎么不再婚呀?年纪轻轻的。”
“这我哪里知道?介绍的人倒是不少,想她的人也真多,可她谁也不看,谁也不瞧。背地里人们都说她的一颗心全在儿子身上了。她不愿为他找个后爸,再是怎样好的后爸对她儿子都不会是太好的,她信不过。也难怪,她死去的丈夫那种对儿子的好法是天下无双的。旺旺能有今天这样和他是分不开的。他们才是真正养孩子的人,一不打麻将,二不专横,三不乱花一分钱。凡是孩子需要的都尽量满足,那种慷慨法也是全天下少有的。孩子才有多大?他的书就比一个读书的大人的书还要多出好多倍。刚看完一本杂志,当父亲的就往邮政报刊亭跑。我经常在邮政报刊亭遇见他,他一见我总是先嘿嘿一笑就说甄老师我们又见面了,他的英语虽然没学好,但我却是他最崇拜的老师,他以后要让旺儿好好向我学习,也希望我能教旺儿的英语或是德语、法语。他知道我会几国语言,盼望着旺儿有出国的那一天,为了这一天他要及早作准备。他开超市也是为了到时候不至于落得个考得了读不起的痛心局面。孩子没有这个能力是孩子的事情,他怪不着谁;他若是没有这个能力才是他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了,他绝对饶不了自己,他会因羞愧而不要命的。每每听到这里,我都禁不住要流出泪,你不知道他好瘦好瘦,脸色也真苍白,像个雪人似的,这倒使得他像马克思一样的大胡子越加黑了。春花和他正面引导着孩子、呵护着孩子,从来也没有看见他们骂过孩子,就更别说动手打孩子了。他们根本不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这句古话,孩子是尊重出来的。张长弓作为旺儿的父亲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太爱喝酒了,酒最终毁了他。看着他那瘦骨嶙峋的样子,我都劝了几回,他也总是嘿嘿一笑说,甄老师,他只有这点爱好了,他是靠着这点酒来养着的,饭可以不吃,酒是他的命。唉,好人命不长,不知这话怎么就成了让人不能不相信的事实了。”
“不,不是这样的。甄老师,我不相信这句话。”
“我也不想相信。”
“我想,黑姑的丈夫肯定不是死于酒上。”
“是死于酒上的。那晚他喝得太多了,都怪那些劝酒的人。事后好心的人们都劝黑姑去告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居然没有告。人们都责怪她太好了,太懦弱了,不去为自己讨个公道,争得个赔偿费。”
“甄老师,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旺旺,他长得像我吗?”这个可怕的问题自从下车看见旺旺之后一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里。他不敢想,更不敢问,他怕人们有所猜疑,而这事是根本不可能的。不问还好,一问,仿佛就成真的了,不是也是。但是,现在他还是终于忍不住要问出来了。他相信甄老师,他急切想知道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什么?你怎么问起这个问题了?”
“怎么不能问?”
“不能问。小欢,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人们早就有所怀疑,好在你及时调走了。这么多年了,人们也渐渐地把这事忘了。猜疑毕竟是猜疑,又没有真凭实据。人家丈夫都不相信,外面的人又怎能管得着?”
“这么说这孩子真的像我了?”
“岂止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人们都奇怪,她丈夫那样的长相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来。为什么偏偏长得要像你呢?像别个也就罢了。你们又是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故事的。好在人们也知道那时你病重,这是不可能的。你的病也不知道当时从哪个地方传出一点消息来,人们私下传递着,现出一种幸灾乐祸的又很暧昧的神色。我也说不清楚是怎样的一副神色。我和你周阿姨一方面为你担心,另一方面又感到怒不可遏。他们怎么能那样说你?说你要残废了,头里长了个包,害得一些女孩子都打消追你的念头了。”
“难怪我门可罗雀,真是人言可畏。”
“是呀,你说对了。小欢,你还是走吧,明天就走。这是一个是非之地。你要为春花着想,为你现在的家庭着想。”
“不,这下我更不能走了。甄老师,既然我和黑姑是清白的,我干吗要怕呢?周阿姨还病着,黑姑又不知道为什么关门了,我也想再看看这个长得和我很像的旺旺,我暂时是不想走的。甄老师,你别赶我走好吗?”
“我哪是想赶你走呢?想留都来不及。既然你这么说了,你就住下来吧。这么些年来,春花也真是很不容易的,是该帮帮她了。不晚了,小欢,我们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