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便知晓姜小姐会出来,遂一直等候在此。”他轻声道着。
她眼底复杂了一瞬,走上了前,同他并肩而行。
“姜小姐睡不着么?”君无弦冷不丁的出声。
姜瑾想了想,道:“长夜漫漫,已无心睡眠。”
她抬头,望着一轮明月,有些怅然。
“既如此,那便走走罢。”
“好。”
二人两相无言。
姜瑾想起那夜,他便坐在那冰冷的大石上,月下如谪仙,吹着一赋“无忧曲”。
她没由来的,很想再听。
“王侯,可有带竹箫?”她诚恳的问着。
君无弦定睛瞧了她一眼,“随我来。”
她疑虑,便跟了过去。
一直来到了那大石处,见他屈身,从那下头拾来一卷帕。
姜瑾笑了笑,道:“王侯莫不是将这竹箫藏至于此?”
君无弦不说话,表示默认。
他缓缓打开帕子,就见里头静静躺着的如青玉般的竹箫,在月下显得愈加的苍翠。
果真是。她不禁微微一笑。
“有回深夜,我游至此。忽起了兴致,却发现未带竹箫,便无心再回房去取。遂搁置在此,由我方便。”君无弦以帕擦拭了几下。
姜瑾跟着他一同坐下。
依旧是冰凉彻骨,她浑身有些寒意。
只闻得身子一暖,他将自己的外衫盖在了她的身上。
“王侯,不冷吗?”她轻皱了皱眉。
他的身形纤长,单薄。
君无弦没有回答她,只是将竹箫放至唇边,轻轻吹启。
姜瑾偏头望他,见他的侧脸愈加的柔美,俊逸。
一音浮动,阵阵悠扬,晚风吹起了他的青丝,温柔的拂动着。
他的衣袖生风,眼尾纤长,一双玉手更加的骨节分明。
她不知看的是人,还是闻的音律。
一首“无忧曲”,或缓或沉,如丝如缕。
姜瑾木然,闭上了眼,感受着。
月光之下,君无弦的眼眸愈发清澈,他微微侧了侧眼,瞧着她,嘴角轻轻扬起。
柔而和的律节浮动着,随着夜色的温风,飘拂不已。
不远处,回廊的柱旁,一个人影站得比直,他久久的望着,望着。
终是叹了口气,回了房中。
一曲结束,君无弦放下竹箫,偏头望她。却见她早已抚在大石上,沉沉的睡了过去,呼吸浅浅。
四处静谧之下,他站在她的身旁,轻轻抬动衣袖,落在了她的眉上,鼻尖上,以及唇上。
所经之处,皆流连不已。
“姜儿。”君无弦低低喃语。
一阵微风拂过,将他的声音掩埋。
他双手微用力,抱起了她娇小的身子,踏着信步缓缓离去。
怀中的人儿发出弱弱的哝声。
弯弯绕绕的,便停留在了自己的房前。
君无弦以膝推之,开了房门,将她悄无声息的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他掩上了门,没有点油灯。
而是在一片漆黑里,抚上了她一头如墨般的青丝,柔滑无比。
那日在纳兰王府的旖旎,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压抑着自己的呼之既出的情感与冲动,只是这样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发。
末了,君无弦一吻落下,在她的额上留下了短暂的温润。
姜瑾梦呓着,轻皱了皱眉,翻了翻身。
“睡罢。”
他径直的躺在了她的身侧,和衣而睡。
一夜好眠。
次日,鸟鸣声仿佛在耳旁一样聒噪。
姜瑾“嗯”了一声,缓缓睁开了凤眸。
她望着头顶的帐子,是陌生的。
心慌之下,她坐起了身,巡视着周围。
忽然,一阵轻声的叩门声,“王侯,可起了?”
是一名女子的声音。不用多想,便是那婢女了。
姜瑾紧张不已,忙穿好鞋,四处打量,寻了个屏风后头避了避。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如此举动,或许是不想让人误会吧。
无论怎样,她此时并不想惹人非议的出现。
婢女听不到回应,便推开了房门,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王侯?在否?”她端着面盆,探脑寻着。
在快要走至屏风的时候,君无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我在这。”他拂了拂衣袖,踏过了门槛。
婢女面带悦色,将面盆放下,道:“奴婢还以为王侯去了哪里呢。”
她的两颊带着稍许的红霞。
姜瑾忐忑不定的心松了松。
君无弦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淡然道:“本侯不过出去了一趟。”
他说完,将一双玉手浸在了水里,将面巾润了润,擦拭着。
“再取一盆过来。”他将擦拭好的面巾放入,对着她道。
婢女有些木然,但还是领命端了下去。
走在回廊里,她不禁狐疑。
好端端的,王侯为何要多用一盆水?
难道是……
她控制不住的遐想着。
不,不会的。
她也是见识过,王侯如何将那些西域美人遣散的。
就连她自己亦是苦苦哀求,才能得以被他收做婢女留了下来。
王侯他,分明是不近女色的啊。
又怎会在房里藏有美娇娘呢?
婢女越想越觉得混乱,索性便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作想了。
姜瑾见婢女走后,便探了探头,缓缓出来了。
“昨夜……”姜瑾为难的开口。
君无弦淡然回之,“昨夜姜小姐睡着了,本候便将你抱了回来。”
嗯,她也是知晓的。只不过还是想要亲自问一问才放心。
这厢,元堇德醒来,问了一路过的小厮,便至来了他的房里。
恰好见其房门开着,便犹豫着还是踏了进去。
在见到二人的时候,他有些错愕。
“王侯,姜小姐。”元堇德面色带着些许的复杂。
姜瑾愣了愣,点头。
她想了会儿,开口问道:“元小公子可睡好了?伤痛好些了否?”
他颔首,“多谢姜小姐关切。堇德已经好许多了,也叨扰王侯了。”
他说着,对着君无弦作了个揖。
后者客气道:“小公子言重了。”
气氛就此有一瞬的沉默。
婢女端着盆水进来,却碰巧看到了元堇德,骇了一跳。
见婢女一副惊讶的模样,他有些抱歉。
“王,王侯。奴婢将水端过来了。”言罢,左右的瞧了瞧元堇德,心下不解的离开。
姜瑾有些尬然,僵着不动。
“承蒙王侯与姜小姐的关照。堇德这会子便回府去了。”他抬了抬袖道。
君无弦唤来下人,准备车马,吩咐要好生的相送小公子回去。
元堇德最后谢了谢,很是干脆的转身跟着下人一同离去。
“姜小姐,梳洗吧。”末了,他转身对着她温润道。
姜瑾默不作声,招了招水,以面巾轻轻擦拭着。
她拧干了水搭在了面盆上,道了谢。
婢女过了一会儿自觉的进来,望了一眼姜瑾,更是惊讶,迷惑不解的带着盆水走了。
待她走后,姜瑾想起了昨夜元堇德通报的事情,皱了皱眉头。
她心神不宁的坐了下来,开始笃思着。
纳兰清如已经发现了他,会不会同那江湖人士更改计划?
合须此行,又会不会危机四伏呢?
毕竟他们在明,而他在暗。
若她真想使法子设计,那么必定逃不过。
“王侯可有什么好的法子。”姜瑾蹙着眉问道。
君无弦今日一早便去吩咐了合须,让他暂时勿去打探,静观之。
顾逊之突然走了进来,道:“瑾儿,你怎的在这儿?本世子寻了你好久。”
姜瑾与他相视一眼,道:“同王侯在此议事。”
昨夜之事,怕是他不知晓。
“什么事?宫里生了变故么?”顾逊之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
姜瑾怔了怔,摇头,“非也。”
她便将元堇德之事同他侃侃道来。
听完,顾逊之同她一样,紧皱了皱眉。
她关切的问了一句,“世子身上的幻毒,如何了?”
他宽慰的一笑,“放心吧瑾儿,好着呢。”
道完,睨了一眼一旁的君无弦。
后者则是不声神色的站立着。
此间,合须早时便得到了主子的吩咐,具体的说了下情况。
但他却不理解主子为何不继续寻找。这世子的性命如此堪忧着,若再耽误下去定是对王侯府不利的。
所以他便自作主张,寻了个人代替他去。这样自己没有危险,同时计划也能够继续下去。
介时,主子再询问起来了,他便如实禀报。先斩后奏。
不多一会儿,合须派去的小厮便去了江湖之地,乔装打扮伪装成普通的百姓模样,挨个儿的寻着,并按照其吩咐,不惜重金也要请回。
小厮路过一处简陋的小医馆,瞧了瞧四周,秘密的走了进去,里头空无一人。
只见,猝不及防之时,从他身后迅速的飞出一个人影,他以空手接白刃,两相过了招。
那人极速的跃下,向他伸出了手。
小厮立刻明白,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顺势丢了过去。
对方一言不发的掂量了下其中,贪婪的笑了笑,来到那台前,说道:“请问阁下,杀人还是救人。”
这里虽打着医馆的旗号,却是暗暗的在进行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幻毒术,你可晓得?”小厮的眼中露着锋芒,问道。
那人的神色变了变,然后恢复了平静,“幻毒术?你要来做什么。”
“废话。当然是要来救人的,如若命你杀人,还至于如此墨迹么。”小厮蒙着面,看不清其容。
对方犹豫了片刻,道:“你出多少。”
小厮冷笑了一声,“我家主子富可敌国,要多少的钱都有,只要不过分。”
听了这话,那人的态度立马来了个大转变,温和恭敬了起来,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换上了笑眯眯的神情,道:“原来是个大贵人啊,早说早说。”
言罢,还伺候着端茶递水,让小厮坐在了椅子上。
小厮轻蔑的哼了一声。
“还请这位大人同我具体说来。”老板搓着手,神态谄媚的讨好道。
“行业规矩,只办事,不言多。”小厮简练的说了一句。并告诉他,只需要解了一人的幻毒术,便能高价付之。
老板听后,毫不迟疑的就答应了,笑得猥琐不已,“这位大人,此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只是,要解这幻毒术,还差一样东西。待我寻来,大人明日即可过来拿。还有这关于这术法的催引,到时我也会告诉您的。”
小厮满意的点了点头,跟后就利索的起身,出了医馆。
回到了王侯府中,小厮将事情一一禀告给了合须。
“有无耗子?”他低声询问。
小厮摇了摇头,“无。”
他一路谨慎着,没有瞧见任何行迹不轨之人跟踪。
“那便好,明日就劳你再跑一趟了。”合须对着他作了个揖。
小厮笑着道:“客气了大人,应该的。”
待他离去后,合须警惕的望了望周围,便一个飞身不知去了哪里。
这边,君无弦同姜瑾,还有顾逊之三人正协商着此事。
“不可。本世子以为,纳兰清如这分明就是故意放出的消息。”他将手放在下颔上思虑着。
“世子说的也有些道理,或许她是为了引诱我们上钩,来进行她的下一步计划。”她低声附和道。
头一次,两人的意见相致。
顾逊之嘿嘿的咧嘴一笑,对着姜瑾眨巴眼。
君无弦没有说话。
“王侯在想什么?若有其他的顾虑,不妨可以言之。”姜瑾注视着他道。
君无弦轻轻的摇了摇头。
“既如此,阿瑾觉得,此计还是暂缓。世子的幻毒术,便暂由王侯的针灸与药物抑制。”
姜瑾这亦是无奈之举,她比任何人都要希望顾逊之能够早日解除这术毒。
只是大局面前,不能轻举妄动,若是中了纳兰清如的计谋,牵扯进去的,不只有顾逊之一人。
她与君无弦,甚至还有元堇德,都会中了其精心布置的圈套。
至于这接下来的世事如何,还须得看一步走一步。
好在,此术毒能有东西可以抑制,不至于让顾逊之的性命受到威胁。
“本世子赞同。瑾儿也是为了我好嘛。”他嘻笑着。
不管怎么样,哪怕瑾儿让他替她去死,他都不会眨一眨眼的。而且他也深深相信着她,一定会相救于他的。
君无弦淡淡道:“那便如此定了。”
二人点头。
这厢的纳兰王府里,阿密紧急的过来通报之。
他重重的叩了几声门,然后秘密的进去。
“有什么急事?不是让你尽量晚夜过来么?”纳兰清如的面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若此番又让他人瞧见了,计划就一团乱了。
阿密忽视她的诘责,开口道:“今晨有一蒙面男子过去我们地盘的医馆内,同那的老板寻求幻毒术的解法。”
纳兰清如的睫毛动了动,她跟后道,“快些具体说来!”
“据老板所述,那蒙面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同我前日瞧见的那厮或许是同一个人。”阿密一边警惕的瞧着门外,一边低声对着她说道。
“讲重点!”纳兰清如的眼神凶狠道。
阿密忙垂了头,内心还带着点不甘心,沉声道:“他以重金相求,老板答应明日赠他解毒之丸与解法之术。”
好,很好。
纳兰清如的嘴角无意的扬了起来。
她端庄道:“你既然说,那医馆是你地盘下的。那么那里头的老板,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阿密讪汕的眨了两下眼,有些为难道:“可对方以高价买之,我恐无力。”
他的意思便是,老板认财不认人。
纳兰清如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说是你的地盘上么!”
阿密木然。地方是他租给那老板的,可人却不是为他所用的。
更何况都是跑江湖之人,个个身怀武艺,也并不比他差了去。除非这纳兰清如肯出更高的价格买之。
“我不管,若是你不能办好此事,本小姐一个金子也不会多给你。”她愤愤的甩了衣袖,进了里间。
阿密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还是掩了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江湖的规矩不能坏了。
他这般想着,便悄然的推门离去。
“废物!”纳兰清如愤恨不已。
若是她能有个得力之人相助,那便事半功倍。
可惜,她至今还未寻到同僚!
她的眼神闪着精光。
离开后的阿密再次来到了医馆,并挟持了一人,以脚重重踹开了其门。
老板面露寒意,放眼望去,竟是熟人。
“阿密兄弟,你这是要做什么?”他望着那布袋子里的人,眼皮子跳了跳。
阿密邪邪的一笑。他这布袋子里乃是这老板唯一的独子。
这些年来此人一直倾心倾力的护着,却不想,还是让他寻到了。
真是老天助他。
“爹,爹你在哪儿,快救救孩儿啊!”一嫩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少年只不过是想要来医馆瞧瞧父亲,结果便被人打晕了,装进了这布袋里。
医馆老板心中大骇,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江湖了,于是也不墨迹道:“说吧,要我为你做什么。”
阿密瞧了眼布袋,以此威胁道:“不过一件简事而已。事成之后,我自会放了你儿子。”
老板犹豫了会儿,一口答应。
阿密便将纳兰清如的计划同他道来。
“我知道了。我会按照你的吩咐去做。还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儿子。”老板沉稳的开口。
“爹,你快救我呀爹。”布袋子里一遍遍传来声音。
“将我儿子解开,你再带走。”老板于心不忍,偏过了头。
阿密手中拿的是洒了最毒药粉的剑,他三两下便割开了布袋,顷刻间,那布袋便消融了。
里头的少年看着,惊恐不已,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板本想借机将儿子救下来,可见到如此场景,不得不强忍着自己心中的慌张。
“我一定替你办好事。但我的儿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回来,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他咬牙切齿,愤恨的说道。
阿密见时机得逞,便带着其子瞬时离开。
老板悲痛欲绝的踉跄坐在地上,眼里闪着怒意。
次日,合须吩咐小厮道:“你早去早回,切忌不要让主子发现了。”
小厮诺,一个轻跃,跳去了墙头。
在他返回廊道,准备去寻主子时,面前站着一个身形纤长的背影。
他惊异不定,忙叩下,眼里带着稍许的慌张道:“主,主子。”
君无弦的衣衫随风轻摆,他负手缓缓转身,面对着他,一双眼眸漆黑的望不到底。
“擅作主张。”他冷冷的开口道。
合须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大发脾气,心下也乱了乱,只低低的跪着不敢言话。
“说。你都做了什么。”君无弦在他的不远处,缓步走了过来。
他俯身睨着地上的合须,威严无比。
“此,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还请主子同属下秘密谈之。”他将头埋得低低道。
合须此举乃是别有用心,尽量拖延小厮过去的时辰。
君无弦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本候不清楚你的心思么?”
末了,他敛了敛眉,静静唤道:“带出来。”
合须猛然抬头,便瞧见小厮被一下手擒拿了回来。
他不甘心的低回了头。
“主子,这是为何!”他不明白。
若是顾逊之在王侯府上出了什么事,那么主子就会免于其究,百口莫辩。
他也是为了主子着想!
君无弦沉声,缓道:“我告诉你,为什么。”
他偏了偏身,望去那外头之景,再看着他道:“若你此时差人过去,那么回来的,便是你意想不到的阴谋,你可知,你险些中计了。”
他的神色敛了敛,收回了凛意,恢复如常。
合须错愕不已,瞪着眼睛看着地面。
末了,他自责道:“是属下的错,还请主子责罚。”
君无弦抿唇不语。
他道:“本候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的眼眸如曜,闪动着。
合须抬眼,“还请主子吩咐。”
君无弦吩咐人下去,小厮也一并无声的被带了下去。
片刻后,他言罢。
“知晓了么?”他的声音不轻不重。
合须想了想,点头回道:“主子的计谋已知晓。属下这便准备准备。”
待他退下。姜瑾默默露出了身形,走了过来。
“王侯,真当要如此么?”她带着点点的担忧,询问出声。
君无弦面色温润的笑笑,“不打紧。”
她低头不语。此事凶险万分,她顾虑太多。
她紧紧的皱着秀眉,君无弦不禁,便轻轻抬手抚上。
姜瑾木然,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眼底。
那里有她错愕的眼神。
“姜小姐,不必担心无弦。”他改了自称,温柔道着。
她敛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