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穿过后门及回廊，往前院走去。刚进院门，迎面碰上了几个人。张晓初抬眼一瞧，暗叫了一声糟糕。
都说冤家路窄，其实不是路窄了，只是冤家都喜欢干同样的事罢了，所以又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张晓初与汤宝瑜算不得冤家，却偏偏碰头了。
汤宝瑜今日在赌场难得赢了些钱，手下三四个狗腿子乘势起哄，叫嚷着要寻个开心，汤宝瑜心情颇佳，一口答应。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妓院门口，汤宝瑜打眼一看，见是张晓初，心情便更加开心，叫道：“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吴鹿革家的狗奴才。把他抓起来！”手下几个狗腿子听令，作势就要扑上来。
“住手，干什么？小汤，你是不是太目无法纪了？”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范大局长啊，失礼了。我说范局长，你怎么堂堂警察局长，跑到这里来逛窑子？这传出去不太好吧？”
汤宝瑜早知道范崇实被免了职，故意阴阳怪气说着。手下那狗腿子会意，唱着双簧说：“少爷，您还不知道吧，因为日本人的事情，范局长被免了职。”
听到日本人，汤宝瑜不自觉得哆嗦了一下，所谓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日本人那一巴掌给他留下一点心理创伤。他回身就在那狗腿子头上拍了一巴掌，叫道：“吗的，提什么日本人。”那人知道漏了嘴，忙不迭地赔罪。
汤少爷回过身，奸笑着说：“原来范叔您不当那劳什子局长了，不当好，不当好，逛窑子也方便。”
“汤少爷，我虽然不再当局长了，可跟你爹好歹也有几分交情，我看你跟我这位兄弟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可不是什么下人，是我跟吴鹿革的朋友。”杜文松是正经的政府官员，逛窑子传出去十分麻烦，范崇实自然不能把他拖下水，只把吴鹿革抬了出来，好在汤宝瑜并不认识杜文松。
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张晓初不是好汉，自然更不愿意吃亏，赔笑着说：“原来是汤少爷，以前多有误会，一直没机会跟你澄清，今天当着范老哥的面，张某给你陪个不是，冰释前嫌可好？”方才张晓初听得真切，这汤宝瑜称呼范崇实叫叔，自己随意地称呼他叫老哥，岂不是白白涨了一辈？眼下自己虽告饶，暗地里却要占他点便宜才罢休。
范崇实接口道：“是啊，汤家少爷，卖范叔个面子，以前有什么误会就过去了，想来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汤宝瑜这口气憋了许久，若是范崇实还在那警察局长的位置上，自然只能罢休，眼下哪里肯放，叫道：“害我几次在刘小姐面前出丑，不教训教训你，倒显得我姓汤的好欺负。范叔，这事你最好别管，弟兄们，给我打！”
“哎呦，汤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动这么大气？今天怎么一个人来，想来是要换换口味么？快进来，我给你挑个水灵的。”
说话的不是别人，却是那管金秀，也就是花老四。老鸨子不管对错，打开门做生意，要的是和气生财。
张晓初听着有些讶异，汤少爷是领着一帮人来的，这老鸨子眼不瞎人不傻，却怎么说什么一个人来的？可惜眼下无暇顾及这么多，是以也不以为意。
却不曾想那汤少爷并不领情，叫道：“花妈妈，我跟这个人有些私怨，你不要掺和。”
那管金秀看一眼杜文松，想来也是老顾客了，讪笑道：“汤少爷，咱做点生意不容易，你看姐这点面子上，今儿就算了吧，出了我这门，随你怎么算，你看怎么样？”
汤宝瑜斜了一眼，冷笑道：“管姐，你可别忘了你这地面靠的是谁照应，我跟李大哥什么关系你清楚，怎么，你还想胳膊肘往外拐？”
原来这扬州台基都是跟着青帮势力进的四川，眼下这一片妓院都是青帮头子李松寿照看着，他便好似这川中扬州台基的总龟o头。这汤壶峤眼见被刘航琛排挤，又见蒋中正势力越来越大，便与刘航琛动了一样的心思——投靠蒋系。可惜他没那么大的门路，靠不上宋子文之流，前一阵派汤宝瑜往南京上海跑了一圈，四处撒钱，收获却不大，只能先从这底层势力着手。靠着银子开道，这汤宝瑜总算跟李松寿结了点酒肉兄弟的交情。
管金秀默然无语，汤宝瑜眼见得了势，更为得意，高叫道：“弟兄们，上！”
那两个狗腿子闻讯一拥而上。
张晓初一看形势不妙，撒腿就跑。好在这院子回廊曲折，他仗着腿脚灵便，尚能与对方周旋。奈何对方人多，汤宝瑜又把住了门，两头围堵情很快便岌岌可危。
杜文松眼看情势不对，闹将起来自己名声不好听，给范崇实递了个眼色，悄悄从后门走了。范崇实想帮着拦阻，却被汤少爷缠住。张晓初慌不择路，看见有个偏门，推开了就跑了进去。
管金秀一见，暗叫声不好，忙喊道：“快回来，那里头有贵客，去不得！”
张晓初那管得了许多，自顾钻了进去。刚迈进几步，两支手枪便顶住了他的脑袋。张晓初只吓得双腿发软，高举着双手，口里只叫：“有话好说有话话说，莫要走了火。”
汤宝瑜和那一群狗腿子也冲了进来，看见此情形，立时站住，不敢再上前。
此时里面房间里传出了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小五，外头怎么回事？什么人在大呼小叫的？”
那拿枪的唤作小五的小伙恭敬地说：“陈爷，没什么大事，有几个小毛贼跑了进来。”
“哦，我还以为李松寿现在如何了得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这如意坊竟然还能让毛贼进来了。哈哈，有意思，我看看是什么毛贼。”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慢步走了出来。
汤宝瑜一见，眉头皱了起来。
范崇实一见，眉头也皱了起来。
张晓初一见，眉头舒展开来。那男人他自然认不得，可跟在后头穿着戏服的姑娘，他却认识——正是那唱昆曲的何知言。
张晓初不是cd人，自然不知道此人。此人叫陈俊珊，cd袍哥舵把子，年轻时土匪出身，可谓心狠手辣，欠下人命无数。不过不知听了哪位“高人”的话，说他彼时杀孽太重，要广散钱财，修身积德，最近两年竟收敛行迹，大有变身为一方善人的豪情壮志，这积的德倒不知该记在陈大龙头账上还是那“高人”头上。
花老四管金秀往前挪了几步，陪着笑说：“陈爷真真对不住，这里有点小误会，打扰您休息了，我们这就出去。”
那陈俊珊抬眼扫了一遍，满脸笑容道：“还真热闹，老朋友新朋友不少。老范，你也在啊？”
范崇实略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说道：“原来是陈爷，怎么这么有雅兴在这里消遣？”
“我也不想来啊，只怪这何小姐到了cd没多少时日，却轰动全城，那嗓子，堪比京中名伶，我哪里能不来捧场啊。这位小兄弟是谁啊，刚才是你在叫唤么？听着不像本地人啊。”
张晓初看了一眼何知言，对陈俊珊抱拳道：“小姓张，赣中人士，见过陈爷。”
范崇实抱拳道：“这位是范某的朋友，本来是一起来寻个消遣，没曾想碰到了汤公子，两人有些小误会，闹了起来。”
陈俊珊正要接口，那何知言浅笑盈盈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陈俊珊略楞了楞，又换上了那笑眯眯的脸。
那汤宝瑜伸头缩脑的正要溜出去，看那陈俊珊眼睛扫过来，忙扭捏了两步，抱拳道：“陈爷，我没想到您在这里消遣，真是抱歉。”
陈俊珊冷笑一声，说道：“汤贤侄啊，以前你汤家父子虽不是我袍哥会的弟兄，但也算与我们同气连枝。可我听说最近你们是靠上青帮这颗大树了，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四川的事情还是要我们四川人来管，慢说现在四川还不姓蒋，就算将来姓了蒋，青帮能投靠他，我袍哥会就不能么？你这风头是不是转得早了些？”
汤公子此刻自然不晓得这陈大龙头倒果真是说到做到，没过几年，他就与蒋中正走得近了。在蒋先生五十大寿时，居然捐赠了两架飞机用以抗日，蒋先生心情振奋，命名为“忠义号”，陈龙头沾了这“忠义”的光，得以跟蒋委员长亲切握手。
汤公子争辩不得，只讪讪说道：“陈老大哪里话，我汤家一直支持咱袍哥兄弟，莫要听外边谣言。”
陈俊珊并不点破，只冷哼一声，说道：“汤贤侄方才喊打喊杀的，不知道跟这位兄弟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吗？”
汤宝瑜唯唯诺诺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一点小纠葛。”
“我与这位小兄弟倒是投缘，既然如此，不知道汤贤侄能不能卖我这张老脸，这事就过去了吧。”
汤宝瑜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奈，恨恨看了张晓初一眼，说道：“既然陈老大说话，那我就卖这个面子，不过叫他以后小心着点，莫要再跟我过不去，我们走！”说着挥了挥手，带着几个狗腿子扬长而去。
眼看汤公子一行去了，张晓初对着陈俊珊抱一抱拳，说道：“在下张晓初，今日全凭陈爷照护，不胜感激，却还没请教陈爷大名，日后也好报答。”
“小兄弟，你该谢谢何小姐，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卖卖这张老脸罢了，幸亏cd的兄弟还买我这个面子。”
范崇实在一旁说道：“张老弟，今天你可是遇上贵人了，陈爷是咱cd袍哥会龙头大爷，在这cd府，陈爷说话可比我当那个警察局长管用。”
陈俊珊笑道：“范老弟客气了，听说你最近不当那局长了？”
“惭愧啊，兄弟我被免职了。”
“哈哈，不当了好，免得受气，要不然你我哪能在这里见上一面哪？来，范老弟，进来陪我喝杯茶。小五，把枪收起来。小兄弟，你也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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