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马沿着山路迤逦行进着。为首的年轻女子坐在马上,带着黑彝族常见的包头,胸口的银配饰在黑色右衽袍服映衬下更显得白光闪闪,腰间斜插着两把铮亮的盒子炮。脸色虽略有些黑,但在彝人里已经算是难得的白了。那马儿也是神骏,浑身似墨泼似的一般,不见一根杂毛,乌黑油亮。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远看这一人一马黑的浑然一体。
“马是好马,人是美人,却可惜是个彝匪。”张晓初坐在车上,挪了挪被颠得生疼的屁股,心里想着。
张晓初已经是个俘虏,确切的说是人质。
在杜文松的安排下,张晓初率领着“探宝”队伍出了cd,小心翼翼通过了刘文辉管辖的雅安,晓行夜宿几天,到了汉源县城,整装补给后,奔着安顺场而去。这小队出了县城,渡过大渡河,走不到**里地,山路渐渐崎岖起来,却听得一声呼哨,好几十人凭空从山道中杀出,里面甚至还有十几个骑兵,呼啸着向着他们扑面而来。
敌人来的虽然突然,好在这几人也都是行伍精兵,略一慌乱便立刻找道旁掩体隐蔽。程雷一把拉过张晓初,躲在一块大石头后。
周见三的心腹不知道姓名,平常只唤作刀疤,此刻他大声喊话道:“我们是省政府机要处人员,有重要公务,你们是哪里的彝人,不要乱来,要是敢打主意,可曾考虑后果吗?识相的快让路。”
对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政府便又如何,这大凉山可不是你政府说了算。就凭你们几个,还敢这么大口气,我们不认什么政府,只认识银元。就是你们的清乡司令邓秀廷,老娘总有一日活捉了他,给我抓起来!”
彝人在这莽莽凉山,通信并不灵便,外边世界如何变化,总是后知后觉。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四川王刘湘名声再大,也不过是塞外的皇帝。邓秀廷常年在这彝乡,对不服管教的黑彝土司头人进行扫荡打击,黑彝对他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
刀疤一行人见不对头,掏出家伙。那女匪看得真切,大喜的叫道:“有枪!兄弟们,缴了他们的枪!”
彝人自古盘踞在此,靠的是山势险及骁勇善战,冷兵器时代更是厉害。当年英国探险家巴尔克被彝人杀死在山村,四川总督赵尔巽怕引起外交纷争,调遣西昌、马边、峨边三处人马进剿凉山,结果打了一年也是无功而返,由此可见其骁勇。可现如今武器越来越厉害,骁勇便不济事了,枪变得十分紧要,此时彝人看见有枪,不啻狼看见肉般兴奋起来。
一个面容沧桑的老者抢到女子身边,低声说:“阿来娘娘,要三思啊。如今我们阿都莫兹早已今非其比,区区几百的官百姓,根本不能与政府军相抗衡,即便黑彝间也不太平,互相厮杀。若是劫些商户,抓几个汉人百姓还罢了。这几人是政府的人,不可意气用事,多招是非,且今日我们已经劫了个大的,这几个散兵游勇既无财物,就随他去吧。”
女匪厉声呵斥道:“阿鲁管家,你可是忘了兹莫日哈的仇恨了吗?我彝家儿女有祖先庇佑,英勇善战,怕他什么?给我打!”
随着女匪首一声命令,枪声大作,那帮彝人的枪虽然不多,甚至大多还是猎枪,枪法也并不如何精准,奈何却人多势众,六五十条枪连番进攻,像遇见了势不两立的仇家一般。那个女匪首尤其身手不凡,枪法惊人。
张晓初如何经过这场面,躲在大石头后面瑟瑟发抖了半日。只交锋了一阵,刀疤见苗头不对,转头便跑。双方火力悬殊,那几个兄弟招架不住,很快倒下。
刀疤已跑出去上百步,那些骑兵呼着口哨,想要追过去,那女匪首一声唿哨,拿起旁边递过来的一把步枪,对着刀疤背影瞄准一下,“彭”的一声,刀疤应声从山梁上掉了下去。
周围响起一阵阵欢呼声,张晓初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差点尿了一裤子,程雷挡在身前,几十条黑洞洞的枪口围着两人。他心想今日时运不济,怕是要客死此处,连骨殖都不定保得周全。一生给人看坟察地,怕不是要落个暴尸荒野的报应。想到此处,心里不住的把杜文松骂了几百遍。
看着情势不妙,张晓初示意程雷将枪扔在地上,对着那女匪首说:“别开枪,我们投降。”
他举起双手,嘴上却丝毫不耽搁:“女侠,我们投降。我不是当兵的,也不会耍枪,只是个看风水的,给长官跑跑腿找些风水宝地罢了。我身上有什么,女侠尽管拿去。”
那女子笑道:“你这胆小鬼还想蒙谁?跑腿的先生还带着这么多保镖?给我搜!”
两名黑彝汉子抢上前来,搜了两人的身,连地上死了的也全数搜查干净,恨不得裤子也剥了去。张晓初暗自庆幸这一阵得来的横财并不在身上,只把身上几张散碎钞票搜了去,又在包袱里搜出罗盘、朱砂等一应物件。
瞧着这些东西,那女匪首也有些疑惑,莫不是真是个毕摩彝人对巫师祭司的称呼?若是个毕摩,一般是不能抓的。
正当女匪首犹疑时,藏在内衣夹袄内的一张委任状也被搜了出来。
彝族汉子把委任状给那女匪首,她似乎认识汉字有限,扫了一眼,便交给了身边那个阿鲁管家。那阿鲁仔细一看,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说:“娘娘,这上面说这个人姓张,是省政府任命的特派烟税调查督办,专门调查各地方禁烟及烟土税款征收情况,是个肥差。”
张晓初心中暗暗叫苦,心中大骂杜文松这厮。
原来为了怕被刘文辉或者邓秀廷等地方武装意外截获,杜文松想到这个办法,弄了这么一个委任状,虽说印信都是真的,却并没有招呼地方,更没有实权,只是被劫持时充当通行证罢了。杜文松却哪里知道政府军没有碰见,彝匪却把这当做了唐僧肉。
那女子大笑:“都说汉人官越大越怕死,看你这样子,果然不假。还敢冒充毕摩蒙混过关。”
张晓初虽心中叫屈,却无法辩解,只讪讪地说:“女侠,你杀了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还浪费了宝贵的子弹。不如放我回去,我把那委任状做抵押,回去筹些款给你,你看如何?”
“这就是你们汉人说的缓兵之计?放你回去好派人来剿灭我们?”
“女侠说哪里话,我大小是个政府官员,说一不二。况且你有这十万大山做依靠,想剿灭你谈何容易,只要你莫要狮子大张口,价钱合适的话我一定尽力办到。要是杀了我,你就是枪杀政府官员,虽然我只是个小官,但政府脸上也不好看,万一大兵压境,女侠纵然神勇,可难免有所损失。”
女匪首哈哈大笑说:“少吓唬我,把你杀了神不知鬼不觉,政府怎么知道?”
张晓初一时无语,突然看见队伍马车上一个被打开箱子里整整齐齐的码着烟土,不禁哂笑着说:“瞧你这车上装的这么些烟土数量可不少,想必也是路上捎来的吧?现在烟土是省政府统收统销,这一批不是各县派送的货就是有人走的私货,这么大数量,不管是哪一条路上的都非一般小商贩,你能保住没有风声传出去吗?”
那女匪看了张晓初一眼,似有些犹豫,刚才护送烟土那支小队确实是厉害,看那战斗路数绝非一般商户雇的马队,要不是凑巧今天寨子里好手尽出,在人数上占了便宜,恐怕就要折在此处了。
阿鲁管家开口道:“阿来娘娘,这个汉人讲得有理,杀了他们也报不了兹莫的仇,对我们没有多大好处。不如做个抵押,让他捎信回去筹集银元来赎。”
一场枪战过后,子弹的宣泄使阿来从过去的仇恨中清醒过来,沉默半晌,似乎做了决定,对张晓初说:“我可以赌一把,不过我不想压错宝。”
那女匪笑说,“委任状不管用,我就把注下在你身上。邓秀廷当年不也是这么对待我丈夫兹莫的吗?你们汉人把这个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转身对程雷说,“小娃娃,但留你一命,回去传个信,带着10000大洋,到甘洛找我阿来赎人。滚!”
程雷兀自不肯离去,张晓初苦笑着对他说道:“小子,快回去,告诉周长官,我的姓名全在她手上了。”
程雷犹豫了一下,猛地转了头去了。阿来冲着张晓初大叫道:“来人,把这个胆小鬼绑了。”
那位叫阿鲁的管家又凑上前来,在阿来耳边耳语道:“娘娘,我们要的是银子,眼下不可伤了他,若是过些日子那娃娃带了银子来,毫发无损的放了他,大家都有后路,否则,只怕到时更起波澜。只是一个邓秀廷倒也罢了,可他却是省政府刘湘的人,要三思啊。”
阿来沉默半晌,大笑着说:“张督办,你最好祈求你能值点钱,否则你就会变成我的汉奴。委屈你跟我们走吧!秃子,请张督办上马车。”说完,翻身上马,打了一声唿哨,一马当先去了。
张晓初此时好比哑巴吃了黄连,当初杜文松出了这个点子,自己也颇觉得高明,却哪里能料到正经部队没碰上,却碰上了不讲理的彝匪,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秃子颇有些不情愿,嘴里兀自嘟囔了不休,连推带搡地把张晓初弄到了装烟土的马车上。好在那个老管家还算是个晓事的,只是收走了委任状,将他的罗盘等原物一应奉还不说,居然还给他一个水囊喝水。虽做了阶下囚,不过脑袋暂时还在自己头上,想着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蜀道难行,走了大半日,转眼间日头偏西。就在张晓初被颠得屁股疼痛难忍,浑身如散架一般时,队伍终于到了甘洛彝寨,一小队人迎了上来,早有一名白彝娃子走出来,跪伏在马下做了马凳。阿来下了马,嘴里咿呀的说着什么,张晓初自然听不明白,看表情很欣喜,大约是庆贺今日收获颇丰。
进了寨子,走不多久,便到了一处堡垒,虽然年久失修,看着有些破败,但规模雄伟,依稀可见当年土司鼎盛时的风采。彝人建筑并无定制,多依山靠险而筑,并不十分宽大,这一处与那城市中的宽敞自然并不可比较,可也算得壮观了,甚至门前还有两个哨楼。
队伍满载而归,寨子里看起来似乎十分高兴,一番招呼,歇马挂靴后,忙着杀鸡宰羊以示庆祝。
不多时,日头从山口坠下,只最后一丝红光还躲在山峰后好奇般的探视着,很快便如失去了兴趣的孩子般跑远了,黑暗转瞬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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