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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断肠酒(1 / 1)

<>坤极宫,苏鸢正襟威坐案前,楠木小案上是明黄色的圣旨,上面正是安凌陌的一笔钟王小楷,工整得很。

画棠在一侧瞥了一眼,大意是称赞乌穹王敏咚尔雄才大略当世豪杰,仰慕燕国文明又多次求亲,拟将昭华公主许配敏咚尔,即日启程。

安凌陌用心良苦,国将亡,等到叛军攻入皇城,君王独女昭华公主非辱即死——他宁愿她远嫁他乡。

举宫只知皇后不知帝王,他如今的圣旨连张废纸都不如,自己都身陷囹圄,还差遣得动谁?安凌陌却依旧一字一句地拟好,巴巴地差人送到了坤极宫。

是在求她。

苏鸢摩挲着上面的字迹,满心凄苦,他那么恨她,摧眉折腰地拟这道旨时,心里该有多难受。

“公主和顾家已有婚约,另配他人只怕不妥?”画棠低声提醒。

顾家祖先是大燕国的开国元勋,居功至伟,太祖当年定下规矩,顾家世代嫡生长女封郡主,嫡生长子尚公主,以示荣宠。至今朝,顾家嫡长子顾青衣正值华年,琴技高超,俊雅非凡,与昭华公主安明月也是一对璧人。二人还未降世便有婚约在身,只待完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公主不可留京,必须远嫁。”苏鸢果决道,拿起宝玺,沾了红泥,印在那道圣旨上,“去宣旨吧。昭华公主明日出嫁,一切礼仪叫礼部的人抓紧准备。”今日降旨明日出嫁,实在仓促,纵使礼部的人有三头六臂,也少不了要出纰漏。

论礼是要乌穹派使者前来迎接公主,可实在等不得了,若是祁皓兵围金陵城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景宁三十二年十月初七。

祁皓十万叛军围攻金陵城,城内三万羽林军阻拦,奈何人心涣散,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往日山呼万岁的文武百官各怀鬼胎。祁皓兵马攻入皇城,为安抚人心必定不会为难前朝旧臣,若是马屁拍得好加官进爵也不在话下。九五至尊的位置谁坐不是坐,富贵依旧,何必为你安氏江山殒身不恤呢?

昔年南宋崖山之战后,尚有十万军民跳海殉国的气节,如今尽望朝臣,贪生之徒数不胜数,死节之士少之又少。

苏鸢独自一人来到紫辰殿,将殿内殿外的人都屏退,只剩她和安凌陌。

安凌陌抬眸,冷声问:“安凌陌一介阶下之囚,皇后还纡尊降贵地来做什么?”

“祁将军的密令,陛下不是见过了吗?”苏鸢将带来的一壶酒轻轻搁在小案上。

弑君。看着案上青花缠枝纹的白瓷酒壶,安凌陌微怔。这些年朝中不少拥护皇帝的臣子都被苏鸢赐过酒,饮过不久,尽数身中剧毒,死于非命。

这么一个狠毒的女子,骗得他身败名裂、国破家亡,又一壶毒酒摆到他面前。

安凌陌轻笑,亦起身取来一壶酒,酒装在镶有宝石的金壶中,“巧得很,朕也备了酒,要与皇后一醉方休。”

说是一醉方休,却是同归于尽的语气。

苏鸢斜坐在案前,一只手托着下巴静静看着他。

“祁皓真是好手段,一个局做了二十年,步步为营,滴水不漏,算计得朕毫无还手之力。”安凌陌语气淡淡的,已听不出喜怒,执起金壶斟了一杯酒,推至苏鸢面前。

帝王家的夫妻,貌合神离了二十年,唯一一次推心置腹,之后就是生死难卜。

苏鸢唇角微勾,轻轻道:“祁将军确有经天纬地之才,英武果决,日后称帝必能肃清朝政,惠泽万民。”当年的凉州城,他一身银白甲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眼间的意气风发她再没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

安凌陌心底一阵酸楚,“可他对你一点儿都不好,否则怎么忍心把你……送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蹉跎半生。”

寂静片刻,殿外疾风忽地凄厉一声,安凌陌苏鸢偏头望去。

是深秋的日暮,晚风骤起,隔了一树摇曳的桂花,窗纸上斑驳的金光亦明暗不定——再寻常不过光景,紫辰殿前二十年的朝朝暮暮里不知有过多少次,他们却从未比肩看过。

苏鸢紧紧咬着唇不作声,祁皓对她的好确时比不得安凌陌对她的半分。

安凌陌悲伤地看着她略显委屈的神色。她是真的喜欢祁皓,自己一句“他对你一点都不好”就让她委屈得要哭。

却又不甘心,“鸢儿……”

“或许有过,”苏鸢知道安凌陌要问什么,不过是自己有没有喜欢过他,“二十年前,我说想去金陵,你就陪着我回到了千辛万苦才逃离金陵城,结果……”

“结果刚一入城就有百官相迎,被风风光光地接回了皇宫。”安凌陌接口道,一头撞回那座已囚了他十二年的牢笼,昔日悔之不迭,现在想来原是她早有预谋。

苏鸢趴在案边,指尖轻轻摩挲面前的酒杯,“若是你当年不那么顾着我的心意,我们依旧游历天下,兴许是另一番光景。”她在骗他——祁皓先前说过,若是安凌陌不肯回金陵,便要她一刀杀了他。

一点儿失之交臂的惋惜总好过知晓冷酷真相的心寒。

“从那个时候……我们就错过了。”苏鸢和祁皓间的爱恨纠葛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祁皓是如何宛如神祗地救了奄奄一息的苏鸢、苏鸢又是如何心如刀绞地被祁皓推到别人身边……这一切统统与他无关,他耿耿于怀的只是她所说的“阴差阳错”。

“干政,夺权,篡位,从我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负你。”苏鸢半是悲戚半是寒凉道,“这一生天地人事都弃我负我,我却唯独负你至深。”

“这笔债,怕是只能等到来世再还了。”苏鸢提起那只青花白瓷的酒壶,往安凌陌面前的杯子里斟了满满一杯酒。

安凌陌漠然看一眼面前的一盏清酒,眼睑微动。

暮色愈发昏沉,天边的夕阳是烂醉如泥的酒鬼,无可救药地一点点暗淡下去。

苏鸢亦好似醉酒一般,醺醺然执起那金壶,娇嗔似地问:“这酒有名字吗?”

“断肠。”

“是穿肠烂肚的意思吗?”

安凌陌不语。

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了,走到今天,她与他都累极了,互赠一杯毒酒,毒发身亡,各自放过,互不相欠。反而是最轻松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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