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殿的晚宴不欢而散,紫辰殿却是灯火葳蕤。
安凌陌深深陷入一张梨木镌花椅中,仿佛累极了一般,右手抚着额头,烛火映在他的眸底都不见一丝涟漪,略一阖目,就是今日御花园祁皓停在苏鸢鬓边的手——他们是旧相识。
安凌陌自在御花园撞见他们说话后,便颓然地发现他爱之入骨的女子竟如此陌生,他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苏鸢此刻便低眉顺眼地跪在他跟前,却似隔了深谷巨壑一般。
“你一向最是知礼,今日怎的鲁莽如此?”他云淡风轻地问,“你和祁皓……”只等着她主动交代。
地上跪着的人面不改色地道:“素昧平生。”
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欺君,教安凌陌听了便生气。
“素昧平生?”他唇边是一抹嘲讽的笑意,“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能对天子后妃动手动脚?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能教你切磋剑术时拼上性命?同朕说说,你何事恨一个素昧平生人到如此地步?”
苏鸢身形一动,抬眸望着他,执迷不悟,“臣妾别无可说,请陛下治罪。”
她到现在都在骗他。
苏鸢挥剑刺向祁皓时面上的恨意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怎么样的深仇大恨,要一向冷静到近乎冷漠的苏鸢不惜同归于尽来雪恨。苏鸢对祁皓的恨之入骨都教安凌陌嫉妒得发疯,她明明是有悲欢喜怒的人,底下人说错话她也会皱眉,却独独对他吝啬到一丝一毫都不肯展露,一言一行有理有据,是一具没有血肉的木偶。
可一个祁皓便能教她方寸大乱,平日里在他跟前的繁文缛节都顾不得了。看到她以命相搏时安凌陌那么生气,恨她偏执,恨她决绝,最恨的是她的嫣然一笑、恨意入骨统统与他无关,他不过是局外人。
安凌陌垂眸看她,神色悲戚,“你待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都比待朕上心。”她不是贪恋富贵的人,之所以五次三番地推开他,是因为心里另有他人,哪怕是恨,也是爱极生恨,哪里是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能比得的?
苏鸢沉默良久才恭声说道:“臣妾不敢……”话还未说完,一双冰凉的唇便堵了上来,腰也被紧紧地箍住,几乎是贴在安凌陌的怀里,背后还缠着一只手,欲解她的衣衫。
苏鸢微微蹙眉,挣扎着要躲开,却惊觉面上多了一丝湿意,是他的泪,沾在了她颊畔,那样寒凉。
她身子陡然顿住,任他攻城掠地。
夜幕沉沉,遮得住一切见不得光的东西,贪婪、虚伪、自私肆意增长。
一处鲜有人至的抄手游廊,旁边是嶙峋怪石,将里头说话的两个人挡都严严实实的。
柴魁义四处环顾一下,方自袖中取了个物件递过去,低声道:“明儿一大早就赶紧送出去,接下来都得消停着些,广储司这两日已有所察觉,因害怕太后知晓了降罪才没上报,只暗中追查着,不定什么时候顺藤摸瓜地摸出你我来。”
廊下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刘贵金探手接过摩挲一番,才判定这是一块浮雕双螭纹的玉玦,嘻嘻一笑,“柴公公放心,小人每次当这些物件都在不同的当铺,换来的银两也都在城内置了宅子,内务府的人找不到证据的。”
柴魁义白他一眼,“广储司是皇室金库,丢了东西那是死罪,内务府的人可不是善茬,才不管揪不揪得出真正窃贼,为了活命必定捕风捉影地找替罪羊。此时和这事沾上一点边儿就会被他们死死咬住,只有拉下旁人去他们自己才好脱罪。”
“我要的不是他们找不到证据,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给他们。明白吗?”柴魁义难得地挺直腰杆站着,拧眉看刘贵金。
刘贵金点头哈腰的,“小人明白,小人如今和公公栓在一条绳上,办事是处处小心,不会出纰漏的。”将那玉玦又小心翼翼地揣入自己怀里。
柴魁义点头,面色依旧不善,“赶紧走吧,叫旁人撞见就麻烦了,我也得回慈宁宫伺候太后用药了。”
晚风寒凉,吹得人直打颤。
柴魁义折身欲走,又被刘贵金唤住,“公公且慢,”躬身搓着手,嘻嘻笑着,“说来惭愧,小人自几月前在素眠轩见过玉竹姑娘就一直神魂颠倒的,因是瑾嫔娘娘跟前得力的人,也不敢向娘娘讨。小人知道公公神通广大,斗胆请公公从中斡旋,哪怕是一亲芳泽也好歹全了小人这一番痴心。”
刘贵金笑得谄媚又淫邪,柴魁义面色阴沉,下意识地往他下身扫了一眼,一巴掌狠狠扇在他面颊上,“啪”地一声脆响,厉声骂道:“狗胆包天的东西,下九流出来的腌臜,这儿是皇宫大内,不是你狎妓的勾栏胡同,断了这念头,少给我惹事儿!。”
“小人不敢了。”刘贵金捂着脸唯唯诺诺地应着,待柴魁义转身走远了,才敢恨恨地啐了一声,压低声音骂着,“死阉人,自己是没根儿的东西,就见不得别人的风月好事。大爷我偏不!”
七日的光景,定国将军启程返回驻地凉州,天子亲自送出午门外,遥望他浩浩荡荡地离京,恩宠至极。
画棠同苏鸢说时,苏鸢只淡淡应了一声,倚在美人榻上继续看书。
画棠踌躇一阵,又道:“保和殿晚宴上,祁将军送来一个名唤沐凝兮的女子给陛下,听说是倾国倾城、才貌双绝,陛下这几日恩宠正盛,兴师动众地修缮了明粹宫给她住,还晋了妃位。”
苏鸢云淡风轻地说:“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执掌天下恩宠后妃都是应该的,”抬眸望她,问道:“太后那边怎么说的?”
“太后一向不喜后宫里女子狐媚专宠,若不是顾着祁将军的面子,只怕早将她撵出去了。还有赵贵妃,也不大喜欢这位新宠,只韩妃娘娘淡淡的,当没这么个人一样。”
“后宫里美丽的女子只会层出不穷,太后纵是有三头六臂也撵不过来,赵贵妃却是被情所误,”苏鸢说着突然顿住,一个“情”字,误尽苍生,谁不是伤心落魄人。
苏鸢怅然道:“罢了,去瞧瞧韩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