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弦殁了,朕想了这么些天,一面想着拦在朕身前的人是你多好,一面又庆幸着替朕受那一剑的人不是你。”一个他拒之千里的赵佩弦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里尚教他悲痛如斯,若是换作苏鸢,他想都不敢想该是怎样的天绝地灭。
最悲凉莫过于爱而不得,一个甘愿为他赴死,一个都不愿抬眸看他一眼,倘若纵使苏鸢对他只有三分的喜欢……该有多圆满。
苏鸢默然,不回头都知道他眼底的落寞,心中忽地有些不忍,良久才轻声道:“臣妾刀剑杀伐惯了的,再凶险的境况,都护得住陛下。自诩刀法卓绝,还不至舍命相救的境地的。”苏鸢轻轻一笑,这一世,千难万险,她都要护着他,护着他的江山。
安凌陌怔了一瞬,又沉声问道:“如若真到了那番境地呢,哪怕是为朕舍命都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苏鸢毅然说,本就是她欠他的。
她是刀光剑影里长大的,生离死别不知历过多少,早已洞悉人世苍凉,于她而言,生生死死与情情爱爱泾渭分明。于安凌陌而言,情至深处便是一死了,便好似赵佩弦替他挡剑的决然。
安凌陌将她拥得更紧了,眼角眉梢尽是欢喜,哪怕是假意他都甘之如饴,“永远不许离开朕。”霸道又委屈,一面想着苏鸢多少是喜欢自己的,一面又想着苏鸢面对祁皓的在乎,醋意翻涌。
苏鸢回身,定定看着他的眉眼,道:“臣妾一生一世都陪伴陛下身旁,一同看着大燕千秋万世、国祚无疆。”无论如何,她不能眼见着大燕的江山毁于一旦,只要安凌陌肯励精图治,逢场作戏又有何不可?
安凌陌温柔看着她,声音却冷清:“太后狠毒,汪清荷在前,朕不愿让你成为众矢之的,等着朕。”
等他除去太后,等他亲政,等他削去祁皓兵权,等他坐稳这江山,等他不用同任何人虚与委蛇,他一定与她比肩看这天下。
本来该福个身,再疏离地随便说一句什么将他推开的,可看着他眼中的欢喜终究是欲言又止。
是夜,阮轻痕的府邸,有小厮提着风灯一路引着一个披了黑色斗篷的人走到正殿,那人一张脸都隐在宽大的斗篷帽子里,看不见面庞。
殿内,绿衫女子在一旁抚琴,琴音清越,阮轻痕阖目坐在一张罗汉床上听着,身侧依旧站着抱剑的白衣女子,面上面具是如霜似雪的白,冷漠又平静。
小厮走上前来耳语一句,阮轻痕方缓缓睁开眼,一摆手,琴声便止住。
来人解下斗篷,阮轻痕望一眼含笑说:“沐妃娘娘不在宫里侍奉陛下,驾临微臣府邸所为何事?”
沐凝兮亦嫣然一笑,福了福身,轻声道:“凝兮见过阁主。”
在宫中她是天子宠妃,阮轻痕见着她也得叩头行礼。一旦出了皇宫,他便是只手遮天的昭月阁阁主,她不过阁中婢女,哪怕祁皓将她的身世编造得再煊赫,也是假的,她还须恭恭敬敬地向阮轻痕行礼。
阮轻痕浅抿一口茶,淡声说:“在宫里养尊处优、颐指气使这许久了,规矩倒还记着,不错。”
沐凝兮低眉站着,“凝兮生是昭月阁之人,死是昭月阁之鬼,片刻不敢忘。”
阮轻痕冷笑一声,“你肯入宫为的是祁皓,何必来我这儿献殷勤。”
沐凝兮面上一红,垂首不再作声。
“坐下说话,”阮轻痕揶揄够了总算切入正题,“安凌陌近日如何?”
沐凝兮在一旁的梨木玫瑰椅上坐下,“赵佩弦死后伤怀了几日,政务上却是一点不肯懈怠的,待我虽恩宠有加,又是赏东西又是修飘雪楼,也言听计从,只是感觉不真切,好似虚情假意一样。”
阮轻痕沉吟一阵子,“他到底提防着你,面上恩宠不过是为了稳住祁皓,不教他立马扯旗造反罢了。苏鸢呢?”
“上次赤金碧玺簪一事明明可以扳倒她的,都是慈宁宫那老妇,教内务府助着她,坏我好事。”沐凝兮恨声说着。
阮轻痕唇角又一抹蔑笑,冷冷看着她,“你比苏鸢蠢了不止一星半点,祁皓连她都舍得送进宫里,怎么能看得上你?”
沐凝兮委屈看着他,暗自咬牙,依旧恭声道:“还请阁主明示。”
“大燕真正手掌大权的人不是那把雕龙漆金宝座上的安凌陌,而是慈宁宫的赵太后,文武百官已然是她的臣子。你独占君王恩宠成了众矢之的,旁人要动你皇帝压根儿护不住你。苏鸢巴着太后在宫中反倒一番顺遂。”阮轻痕把玩着着手中的折扇漠然道。
沐凝兮咬着唇沉吟,“那老妇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那日在慈宁宫的殿门外头她听着太后授予苏鸢协理六宫之权,等她踏进去,对着她立马就变了脸色。
“太后若不是顾着祁皓的面子,只怕你早就是第二个汪清荷了。宫里局势诡谲,远非你看得那么简单。”
沐凝兮有些颓然,低声问道:“皇帝既起了疑心,太后也有意让他亲政,一旁还有一个苏鸢帮着,江山岂不是金瓯永固,我在这深宫再如何周旋又有何用?”
“等。”阮轻痕往庭前望了半晌,终于高深莫测地吐出一个字。
沐凝兮茫然,“等什么?”
“等三秋叶毒发。”宫中看似平静,可人心不静,风波便终会平地而起。
安凌陌恨太后,苏鸢恨祁皓,祁皓觊觎江山,魏国觊觎大燕,人心有欲念,就永远不会有风平浪静、江山永固的一天。
“祁将军如若起兵,雍州的楚归淼必成大患,我同陛下说过,陛下也拟旨将他调离,却被太后拦着了,阁主还须及早施计将他除去。”沐凝兮思量片刻,皱眉道。
“太后若不拦着,安凌陌如何肯拟旨?”阮轻痕瞥沐凝兮一眼,容貌绝色,却着实蠢得厉害,“你出来有一阵子,赶快回去吧,教人起疑就麻烦了。”
沐凝兮低声唤道:“阁主。”
阮轻痕冷冷看着她,“记着,你在宫里,无须争宠,无须和苏鸢明争暗斗,只要竭力挑拨安凌陌和太后的关系即可,越沸沸扬扬越好。”
“凝兮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