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鸢在楠木嵌螺钿的云腿细牙桌前坐下,沐凝兮袅袅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亲自往白瓷小茶盅斟了茶递至苏鸢面前。
苏鸢瞥了一眼,淡声道:“沐妃是知道本宫的脾气的,在这宫中最好安分些。”
沐凝兮轻抚着腰间的孔雀纹宫绦,浅浅笑着,斜眼望着苏鸢,媚眼如丝,“皇后这话是从何说起,嫔妾愚钝,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娘娘明白示下。”
转眼已是早春时节了,园中的桃树零零星星地抽了芽。
苏鸢目光如刀地盯着沐凝兮,“阮轻痕派人来找你了。”语气笃定,本就不是在问她。
沐凝兮神色一僵,默然望着苏鸢。心底思量着苏鸢到底知晓多少。
“他叫你杀了陛下。”苏鸢眸光深邃。
沐凝兮忽地又扬起笑意,“皇后说得哪里话,嫔妾同陛下鹣鲽情深,怎会谋害陛下呢?也不知哪个长舌妇在皇后身边嚼舌根子。”抬了手起来摘下发间一支镶宝素银簪子来低眉细细端详着。
苏鸢猛地捏住她拿着簪子手腕,使力将手腕往沐凝兮身前压去,那簪子的尖将将要划破沐凝兮的脸。
沐凝兮面色一变,惊慌失措的松了手,簪子径直摔到了地上。
苏鸢笑得轻蔑,收了手道:“沐妃这一副花容月貌,毁了本宫都觉得可惜。生死攸关,沐妃还是该惜命,不该起的念头趁早断了,”起身望着窗外,悠悠道:“深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沐妃好自为之吧。”
苏鸢提步出了明粹宫,沐凝兮揉着方才被苏鸢攥得发红的手腕,心头犹然惊悸。苏鸢是什么人,她当年在昭月阁可是亲眼见识过,弯刀饮人血,连眼睛都不眨的,取自己性命只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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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辰殿,沐凝兮挽起袖子在案前研磨,抬眸看着安凌陌含笑道:“陛下这么多的奏章要批到什么时候去,先放下明日再说吧,”说着探手便去夺他身前的奏章,“臣妾做了冰糖燕窝羹,陛下快来尝尝。”
安凌陌望着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别闹,这些奏表明日早朝要用的。”
沐凝兮坐了回去,低声道:“吃些东西的功夫,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臣妾做了两个时辰呢。”
安凌陌低头看着奏表,神色一凛,眸光瞬时冷了下来,声音却不变,“搁着吧,朕过阵子再吃,你先回明粹宫去吧。”
“陛下。”沐凝兮娇嗔着唤了一声,还欲争辩。
安凌陌一面执笔批着奏折,一面不容置疑道:“孙蕴典,送沐妃回明粹宫去。”
一旁的孙蕴典应一声“是”,到沐凝兮跟前恭声道:“娘娘,请。”
沐凝兮望着安凌陌张了张口,终是回身离了紫辰殿。
李愿一如往常,将那那碗冰糖燕窝羹交由廊庑下的内侍倒掉,含笑冲安凌陌道:“陛下今夜驾幸咸福宫,奴才晚膳前已派人跟韩妃娘娘知会过了,时候也不早了,陛下看……”
安凌陌轻轻一笑,“备辇吧。”
天子御辇停在了咸福宫前,安凌陌迈入咸福宫时,满殿的烛火都已熄了,黑黢黢的一片。
李愿见状怔了怔,急声道:“奴才明明同韩妃娘娘说过的。”说着举步便要上前。
安凌陌伸手拦着他,“不必了,她既已歇下了,就莫去扰她了。”抬眸望着天心那一弯月,呼吸都沾了寒意,“回紫辰殿。”
再说沐凝兮教安凌陌打发回了宫中,在明粹宫前同孙蕴典不痛不痒地寒暄了一阵子,便提步进了殿内。
桌前有人坐着喝茶,背对着她,宫女的装束,沐凝兮本就心中有气,瞧着这一幕更是怒不可遏。
不管不顾地骂着,“哪个不知死活的贱蹄子,不懂规矩的下作东西。”
那宫女闻声回眸,含笑看着她,“凝兮。”
沐凝兮便是瞧不清楚她的相貌也该听出她的声音,霎时慌了神,打发身边的侍女退了下去,忙上前福身道:“绿樨姐姐,凝兮方才不知是姐姐,出言不逊,多有冒犯。”绿樨是阮轻痕身边侍奉的人,行事果决,雷厉风行,深得阮轻痕青睐,昭月阁中没有不敬她畏她的人。
那唤作绿樨的女子五官精致,眉眼斜飞入鬓,眸光深不见底,一瞧便知是个厉害人物。
绿樨唇边依旧是不深不浅的笑意,环顾屋内,轻轻启唇,“你这沐妃娘娘做得实在是风光,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沐凝兮心底惊惧,一昧低着头。
绿樨瞥她一眼,伸出纤白的食指挑了她的下巴道:“别忘了,你不姓沐。不要以为祁将军将你说成是大燕望族沐家的人,你便真能同沐家攀上关系。你便是有朝一日入主中宫,也永远是昭月阁中端茶递水的婢女。”
说至最后,语气也冷冽起来。
沐凝兮咬了咬唇,低眉道:“若非阁主,凝兮绝无今日,凝兮岂敢忘本。”
绿樨将手收了回来,轻声道:“上次交代你的事,怎的今日也没个结果?”上次的事,便是教她杀掉安凌陌。
沐凝兮小心抬眸望她一眼,“我日日将毒搁在羹汤中给安凌陌送去,想来是他狡猾得很,一直都不曾喝过。”
绿樨皱了眉,“下毒不成,其他方法多的是。待他睡熟时,一支簪子便可取了他的性命,还要我教你吗?”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沐凝兮。
“安凌陌已多日不曾来过明粹宫了,凝兮实在无处下手。”
绿樨冷哼一声,“你倒不如宫人口中传的那般圣眷隆宠,”从袖中取了一小包东西来,“将这粉末伺机放入他宫里的熏炉中,三五日的功夫便可取了他性命。”
沐凝兮双手接过来,犹疑了半晌,“绿樨姐姐,你我密谋的事也不知为何教苏鸢知道了,她昨日还来找我,叫我安守本分。”她想起苏鸢冷得瘆人的眸光心底便生出惧意。
绿樨冷声道:“你先是昭月阁的人,再是沐妃,本分是什么,你自己掂量。”说罢提步便走。
沐凝兮忙旋身唤道:“绿樨姐姐。”
绿樨微微侧首,“阁主叫我交代你,好好办差。皇宫外便是昭月阁的杀手,杀了安凌陌,他们自然护你周全,若杀不了他,那些杀手便先取了你的性命。”
沐凝兮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坚定道,“姐姐放心,凝兮一定取了安凌陌性命。”
翌日晨起,苏鸢坐在妆台前由画棠挽着发髻。
一名内侍躬身站在一侧回话,“奴才昨儿个亲眼瞧见一个宫女偷偷进了明粹宫,待沐妃娘娘亥时回宫又过了一阵子才出来。”
画棠笑道:“明粹宫侍奉的宫女多了去了,大惊小怪的。”
内侍争辩道:“奴才在明粹宫前守了这么些天,连进进出出的耗子都面熟了。那宫女眼生得很,绝不是明粹宫的人,而且行迹鬼祟,一定有猫腻。”
苏鸢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继续盯着。”沐凝兮不过是阮轻痕手中的一柄刀,依着阮轻痕的性子,定是用沐凝兮的性命要挟,教她杀安凌陌。横竖是死,难保沐凝兮不破釜沉舟。
终究是祸患,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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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中,昭华公主在韩妃怀中睡得正沉,韩妃低眉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忽地有一内侍进了屋子,是紫辰殿的人,到韩妃身前扎个千儿,笑吟吟地说道:“奴才给娘娘道喜,陛下今夜教娘娘侍寝,奴才来知会一声,娘娘早些准备着。”
昭华公主渐渐醒了过来,哇哇哭着,韩妃望着那架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出神,轻轻拍着孩子,冷声道:“知道了。”
内侍心中不快,道一声“奴才告退”便离开了。
韩妃低眸看着放声大哭的昭华公主,轻轻拍着她,喃喃道:“明月,你是也不想娘亲侍寝吗?”
韩妃缓缓抬眸,吩咐一旁的婢女,“去取纸笔来。”
亥时,安凌陌的御辇在咸福宫前停下,李愿跟着安凌陌屏息迈入宫内,望见殿内的烛火亮着方松了一口气。所幸今日咸福宫这位主子想得开,没惹什么麻烦。
庭院中,李愿知趣地止住步子,望着安凌陌进入殿内。
殿内,韩妃看见安凌陌进来恭恭谨谨的福身行礼,“参见陛下。”冷淡疏离,眸底不带一丝感情。
“起来——”安凌陌说着话忽然一顿,死死望向屋内,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屋内床帏、桌案、屏风、窗户上贴满了纸,上头只写了两个字——梦蕊。
安凌陌俯下身子,恨恨盯着韩妃,“这是什么意思?”梦蕊是他母妃的闺名。
燕国人重讳,寻常百姓尚要避父母名讳,旁人直呼便是含有轻侮的意味。今日他母妃闺名被韩妃大张旗鼓地贴了满屋,简直是大不敬。
韩妃依旧冷冷的,方才蹲身行礼未起,索性屈膝跪下,一言不发。
安凌陌气得身子发颤,抬腿一脚狠狠踢在韩妃心口。
韩妃立时倒在地上,咬着牙哼都不哼一声。
他死死瞪着她,衣摆要教右手攥出褶子来,半晌,终是愤然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