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大军压境,二十万大军在雍州城下枕戈待旦一个多月,硬是没有半点动静。
转眼上元节也过去了,已是大燕景宁三十一年。
紫辰殿,早朝的时辰,三五个宫婢服侍安凌陌更换朝服。
天子寝宫,一个女子惴惴跪在廊下,一袭杏色的衣裳在奢靡堂皇的紫辰殿前素净得窘迫,只裙摆一簇海棠,倒也雅致。
也不知跪了多久,也不知还要跪多久,怯生生地往殿内望一眼,正正撞上安凌陌的目光,竟手足无措地看了他片晌,又陡然一惊,慌乱地低下头去,无辜又胆怯。
巴掌大的一张脸,谈不得惊艳,胜在清秀,亭亭袅袅的一朵芙蕖。安凌陌微哂,扬声唤道:“李愿。”
廊庑下的李愿闻声慌忙近前来,哈腰道;“陛下吩咐。”
“廊下跪的是什么人?”
女子闻声心头一紧,罗裙被纤白的手指绞出褶子来。
李愿觑着安凌陌的脸色,恭声道:“驻守雍州的宣武将军陈晔惦念陛下宵衣旰食地整顿国务,实在劳苦,特意送了次女入宫,只盼或能为陛下添衣换盏,分忧一二。”
安凌陌用一方帕子拭过手,掷回檀木托盘上,轻笑一声,“有心了。”
后宫萧条这么些年,皇帝又子嗣单薄,朝中没少人在安凌陌枕头边打主意,比廊下跪着的这位标致的不知有多少,无一不是被不咸不淡的打发了回来,皇帝今天的口风倒是松动了不少。
李愿心中有了底,自一旁婢女的手中取过革带,屈身亲自替安凌陌系好,一面含笑道:“陈将军还道雍州距金陵千里之遥,恨不能于陛下身前侍奉,为陛下效死,只望陛下为国为民万万保重龙体。”
他接着替安凌陌佩挂蔽膝、佩绶,闻得安凌陌浅声吩咐,“将永安宫收拾出来,教她搬进去。”
李愿怔一瞬,“陛下,是要册妃?”
忘了品阶,安凌陌斟酌一霎,“封淑妃。”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丢至廊下惴惴不安的女子面前,便成了定数,锦瑟华年尽数消磨在在宫墙之内,还须俯首,叩谢吾皇圣恩。
“可要同皇后娘娘商榷一下?”毕竟是手握凤印执掌后宫的中宫皇后。
“不必了,”安凌陌怔忪一晌,心头漫过一抹哀色,顷刻如常,“拟诏,宣武将军陈晔擢升三等,回京任职。”
战火烧到雍州了。丢开世人皆知的冠冕堂皇,是一个贪生怕死的父亲,狠心断送女儿的一生,换一个回京苟且偷安的机会。
为臣不忠,为父不慈。
这便是皇家,这便是君臣,那样不堪的交易,安凌陌竟然准了。
李愿应一声“是”,理好了朝服,乖觉地退至一旁。
安凌陌摆弄佩着的蔽膝、佩绶,轻声道:“李愿,这样的琐事,不该你亲自来做的。”
李愿心头一紧,仓皇跪倒,“侍奉陛下,是奴才本分。”
安陵陌挑了眉看他,老态龙钟跪在一侧,鬓发花白,到底跟了他四十年的人,深谙他的心思。
罢了。
时候不早,安陵陌提步,三两步的距离又顿住,到底不甘,“他一个五品边将,能许你什么,能给的比朕多么,教你犯着朕的忌讳替他说话。”御前的首领内侍,什么样的富贵煊赫不曾见过,李愿又晓得他素来不喜身边人同臣工私下往来,今日却肯为了陈晔来触他的逆鳞。
李愿颤着身子磕个头,慨然道:“奴才忠心侍奉陛下,绝无二心。”
不知悔改,安凌陌有些动气,眯眼瞧他片刻,蹲低了身子,捏住他的肩膀,声音带了冷意,“你没有二心,你只是存了私心。”
言罢,拂袖出了寝殿。
廊下女子正专注望着殿内,眼前闪过一抹明黄时才惊觉,皇帝已走出三五步了,女子仓促叩首,“参见陛下。”
安凌陌闻声回眸,瞥一眼廊下惴惴不安的女子,一瞬便折身离去。
等了许久,是李愿将女子扶了起来,“陛下已走远了,姑娘快起来。”
“公公方才被陛下责难,可是因为我?”女子起身,有些歉疚地看着李愿。
李愿安慰她,“不打紧,陛下待人宽厚,不会真的为难老奴的,况且老奴答应过陈将军要好生照看姑娘的。”
女子盈盈一拜,“皎姝代家父谢过公公。”
“姑娘快请起,过两日行过册封之礼姑娘便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老奴受不起姑娘这一拜。”
偏她执拗得很,“今日还不是,公公恩情,皎姝铭感五内。”
坤极宫,李修远府上的侍妾王氏甫一入殿,苏鸢便迎了上去,笑吟吟道:“夫人来得巧,本宫方才正念叨夫人呢。”
王氏不冷不热地屈身行礼,“妾身年前蒙皇后恩赏,耽搁到今日才入宫谢恩,实在失礼,还请娘娘见谅。”
说的还是那十匹云锦的事,苏鸢故作恍然,“夫人言重了,本宫虚长夫人几岁,夫人如若不弃,今后你我便以姐妹相称。”热络地拉了人到美人榻上坐着。
“娘娘折煞妾身了,娘娘母仪天下之尊,妾身微贱鄙陋之躯,不敢冒犯。”一字一句,不卑不亢,有礼有节,面上却寻不到一丝惶恐,眸光寒潭都不曾微漾,哪里是寻常侍妾该有的气度。
苏鸢面上现出一抹悲色来,幽声道:“本宫幼年失怙,亦无兄弟姐妹作伴,伶仃走至今日,半生都是孤苦无依的漂泊。莫看如今的富贵煊赫,这繁华下的悲凉又可说与谁人?”
王氏沉吟一阵,“如此,妾身高攀了。”
苏鸢浅笑,执起她的手,亲切道:“听妹妹口音像是凉州人氏?”
“妾身是徐州人氏,只是在凉州待过几年。”
王氏依旧疏离冷漠,语气也淡淡的,黛兰在一旁瞧着苏鸢那一脸热络就憋气,仿佛人家才是千金万贵的皇后娘娘,她倒成了阿谀奉承、费心巴结的臣子小妾。
只听自己那不争气的主子又含笑道:“我是凉州人,难怪初见妹妹那晚便深觉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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