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姝入殿,屈身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苏鸢起身近前,缓步至她身前两三步远处停住,低眉打量眼前人——眉眼清秀,白皙面庞上一点朱唇,婉约清扬。
陈皎姝屈膝半蹲着,等了半晌都未听皇后叫起,腿酸得有些发抖,一昧垂眸盯着地面,愈发显得局促。
手臂忽地被扶了一下,陈皎姝霍然抬眸,望着眼前神色清冷的美人,眼底闪过一丝惊惶,胆怯温良柔弱无助的小动物一样,我见犹怜。
寻不得半点前世在紫辰殿前大斥奸后叛臣而后自戕殉国的刚烈,苏鸢沉吟一瞬,漠然开口:“免礼。”
那她又是临朝称制、祸乱朝纲的奸后还是心系江山、辅佐君王的贤妻,前世今生,仿若一出庄生晓梦迷蝴蝶,百思难解。
“臣妾鄙陋,不清楚宫中规矩,今日才来坤极宫请安,娘娘见谅。”陈皎姝福了福身。
苏鸢伸手去扶她,含笑道:“无碍,虚礼罢了,缚得住言行缚不住人心,多少人面上谦恭心底却不知如何跋扈,也有言行怠慢心上恭谨的。本宫不着意于此,你也无须介怀。”一面引她到一旁的檀木椅坐下。
苏鸢递了眼色下去,画棠心领神会地端了茶过来。
陈皎姝低头浅啜一口,顿了顿,轻声道:“臣妾久闻陛下同娘娘伉俪情深、琴瑟和鸣,臣妾奉父命入宫,实属无奈,绝无从中作梗之心。”
苏鸢拉她的手,浅浅一笑,“说的什么傻话,你是陛下金口玉言册的妃子,陛下日夜为国事烦忧,宵衣旰食,你能替他分忧遣怀,本宫也放心些。”
“圣意深远,臣妾愚笨,实在谈不得分忧,陛下同娘娘不觉臣妾掣肘便是。”陈皎姝被苏鸢拉着的掌心渗出细汗来,紧张地看着她。
苏鸢心底微哂,也不知看了多少戏文,怕她因妒生恨害了她不成。
她从发间取下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来,亲自簪到陈皎姝发上,“你刚入宫,举目无亲,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你收下,遇着难事儿便来坤极宫,本宫替你做主。”
蓦地就触动情肠,陈皎姝扶着那支玉钗眼眶泛红,略微哽咽:“多谢皇后娘娘。”
“本宫这儿没有规矩,不愿拘着人,晨昏定省不必日日来了。”
苏鸢低眉饮一口茶,继而道:“下月初九,宫中后妃需得出宫到崇安寺祈福,往年都是本宫一人,今年难得有你作伴。”
宫外的崇安寺是皇家寺庙,大燕礼制,宫中后妃需得每年去崇安寺诵经祈福。流于形式罢了,真指望着一众妇人敲敲木鱼、念念佛经便能求来国泰民安,大燕恐怕早就亡国了。
愚的,还是黔首。
“臣妾初入宫禁,到时如有礼数不周之处,还劳烦娘娘提点。”
苏鸢含笑颔首,“好。”
陈皎姝报以一笑,继续埋首拘谨地饮茶。
苏鸢抬眸望一眼,唤道:“画棠,给淑妃添茶。”
“不必,”陈皎姝脱口说,随后又觉不妥,欠了欠身,“臣妾已来了许久,不宜再叨扰了,臣妾告退。”
陈皎姝刚离了坤极宫,画棠便在苏鸢跟前低声道:“奴婢方才奉茶时,瞧见陈淑妃袖中收着一枚羊脂玉佩,明黄的穗子,同陛下佩的那枚一般无二。”
苏鸢眸光微动,“不是一般无二,陛下将那玉佩赏了她。”
画棠讶然,“陛下适才离宫时还在腰间佩着。”
苏鸢扭头看着她,叮嘱道:“既然淑妃特意收了起来,此事便当作不知,不必声张。”安凌陌是故意给她看新册的妃子如何圣眷隆宠,想来陈皎姝也是顾及她的心情,有意收了起来。
是夜,安凌陌往永宁宫赏了许多东西,黑漆象牙雕芍药插屏、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鎏银百花香炉掐丝珐琅手炉、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
一方镶金嵌玉的大枣木梳妆盒里是琳琅满目的首饰,陈皎姝坐在菱花镜前,兴致勃勃地拿了一支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别在发间,右手持一面小铜镜,照花前后镜。
倏然自菱花镜瞧见一个人影,眉眼含笑地望着自己,陈皎姝连忙搁下铜镜,回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臣妾失仪。”
安凌陌将人扶了起来,指尖一一划过妆奁里的珠钗耳坠,浅声问:“怎么样,喜欢吗?”
陈皎姝兀自望着安凌陌骨节分明的手指出神,见他侧首,忙不迭地点头,“喜欢。”
看着他唇角扬起的那抹温润的笑意,鬼使神差地心头一跳,“臣妾从不曾戴过这样精致华丽的首饰,多谢陛下恩赏。”
安凌陌想起她进宫那日跪在廊下,发间也只别了一支普普通通银簪,有些疑惑,“陈晔官居五品,家中应当不算贫寒。”
不算贫寒,又何以委屈女儿至此?
陈皎姝咬唇,“臣妾,是庶出。”眸子有些湿润,忙垂下头去,他温声细语地问,她便忽觉心酸。
安凌陌了然,以陈晔的精明,审时度势,怎会不知今日风光万千的天子妃,难保不是来日性命堪忧的阶下囚,依旧送了陈皎姝入宫,就因为她是庶出。她往日在家里,不知还受过多少这样没有缘由的委屈,或许是他这样的天潢贵胄永远无法想象的。
她心底,终究是怨自己的父亲的。
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只比明月大了两岁,安凌陌一时默然,也不知从何安慰。
静了片刻,安凌陌轻声道:“如今你入了宫,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这些朕赏下来便都是你的,你拿着丢麻雀玩儿都没人敢说个不字。”
陈皎姝“扑哧”笑出声来,一霎又绷住,望进安凌陌的眸子里,赧然道:“谢陛下。”谢谢他待自己那般好。
安凌陌也笑,“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朕今晚就在永宁宫,借你一盏灯批折子。”
陈皎姝有些错愕。
“呐,”安凌陌扭头一瞥,“都教人搬来了。”
陈皎姝沿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张矮案上的奏表堆得小山一样高,看都得看到天亮。
宫娥服侍她睡下,放了杏色纱帐下来,殿内的灯也只余了安凌陌案前的一盏,在她的纱帐上模糊又温柔地晕开。
陈皎姝望着那片光晕,心底蓦地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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