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茵毕竟是出嫁了的女儿,此番回家自不能如当日出嫁那般轰烈,一顶小轿停在西府的偏门,陈夫人和陈锦等在门后,将她迎了回来。
陈茵一跨入西府的门,眼珠子便啪答啪答的往下掉,委屈难过得竟哭不出声儿来了,只闷在陈夫人怀里抽泣。
心头肉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如今终于归家,陈夫人眼眶中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即使有泪,那也是高兴的。
“妹妹近日可安好?”陈茵看着陈锦,柔声问道。
陈锦说:“我一切都好,姐姐今日既回来了,就尽管想往后,从前的事就都忘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陈茵听罢,只一个劲点头,好容易收住的泪又像断了线似的,掉得愈发凶。陈夫人忙劝住,一行人将陈茵迎回去。
陈茵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看着屋中间站着的孙女,好好的姑娘家成了寡妇,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其他呢,老太太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近前的吴嬷嬷将一只巴掌大的锦盒交到陈茵手里,笑道:“这是老夫人给大小姐的,望大小姐回府后别生疏了,您还是这陈府的大小姐。”
陈茵接下盒子,忙跪下给老太太磕头,声音夹着泪痕,好不可怜,“孙女年少不懂事,白白辜负了祖母的一番疼爱。”
老太太也心疼,道:“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从前的事该忘就忘了,多思无益。好好想想以后,莫辜负了你阿娘为你这一番操持才是。”
“是,孙女记下了。”陈茵额头点地,这一跪拜的是心悦诚恳。
老太太似有些乏了,“回来了就好,好好回去休息吧,改日再来请安。”
陈茵答应着站起身,出来时听见老太太唤陈锦,“锦儿你留下,陪老太婆说说话。”
陈锦的声音接着响起,“是。”不卑不亢,无情无绪。
自老太太房里出来,陈茵伴着陈夫人往居处去,陈茵问:“妹妹怎么突然得了祖母喜欢了?”
陈夫人也答不出来,便将陈茵不在的这些时日的事大统说了,陈茵听罢,说道:“没料到妹妹的性子竟然变了这么多了。从前那般畏怯的人儿,如今亦能遇事冷静沉着了。如此一想,我这当姐姐的真是惭愧。”
再加上陈锦入狱一事,一直是陈茵心里的一个疙瘩。每晚夜不能寐,自责、愧疚、羞愤像虫子一样啃噬着她,恨不能一根绳子结束了性命,但不敢,太疼,也不想,太不值。
总归陈锦现在无事,以后她加倍对她好,把从前欠的一并还了就是。
自从徽州回来,陈锦还没有跟老太太好好说过话,每次来,屋里都坐了满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多久老太太便乏了。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精气神都大不如前,老太太说自己老了,一双眼仍旧清明,只是语气颇为沧桑。
陈锦挨着她坐在榻上,说些去徽州的见闻,说到与陈珂去妓馆逛了一遭。她知道,老太太一生英明不输男子,又怎会拘泥于这些世俗之事,果不其然看见老太太惊喜交加的眼。
然后,老太太放缓了语调,说起从前。
那个陈锦从未参与过的从前。
那时候,当今乃百年明君,平九州,扫蛮夷,任人为贤,受万民爱戴。我朝民风亦是开化,常能在妓馆里寻见未出闺的黄花闺女。闺女们坐在楼下听曲儿,高兴了也跟男子一样封赏钱,若是心情大好的时候儿,便也要亲自上得台去,奏上一曲。
彼时,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出门有六七人随行,生怕有了闪失。大堂里遥遥一望,角落那桌端坐几位年轻公子,那白衣青年恰好咧唇笑,一错眼,四目相对,情愫暗生。
回去求了父母,此生非君不嫁。
非君不嫁。
呵。
不曾想,终是嫁给了他,一生浓情缱绻,此生无遗。
一转眼,大半生过去了,院里的海棠仍开得艳丽,榕树成了老榕树,夏天在底下乘凉,凉风习习,像从耳边跑过的情话。
真好。
不知不觉握住那只苍老的手,枯槁如松,却十分温暖。岁月总是苛刻,教红颜白了头发,明目渐浊,但仍有一丝清醒在里头。
“锦儿啊,”老太太反握住少女的手,指拇在那光洁如玉的手背上来回摩娑,“你可知,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锦说:“孙女不知。”
老太太含笑道:“是一颗真心。”
陈锦一愣。老太太依旧笑着,缓缓道:“一颗无论何时,将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的一颗真心啊。现下的父母总想给小辈们最好的,于是那些个王侯将相便是最好佳婿,削尖了脑袋只求对方一见,要将自己的女儿嫁进去,嫁进去了,便一世无忧。其实错啦,若是真心喜欢的,即使是隔壁街上卖豆腐的又如何,自是比那锦衣玉食非良人的好得多。”
陈锦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老太太说了一上午的话,有些累了,陈锦忙让人端了热汤进来,看着她喝下,这才告辞出来。
吴嬷嬷将她送到院门口,一张慈善的脸上满是笑容,“大姑娘回来是喜事,老太太一高兴,便拉着二姑娘说了这许久的话,别耽误了二姑娘才好。”
陈锦看了眼打下帘栊的正屋,轻声道:“以后我多来陪祖母说说话。”
吴嬷嬷笑得更慈,“二姑娘懂事得体,是咱们陈府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