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的角度往下倾了些,屋里又只剩下陈锦一人。
她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转头瞟了眼窗外,窗户仍半开着,外头天光仍亮着,看来睡得时间并不长,但精神头倒比先时好些了。
她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枯坐片刻,才唤来音夏梳洗。
音夏在给她挽髻的间隙问:“姑娘等下是去夫人那儿还是去看老太太?”
陈锦一阵恍惚,才想起如今老太太在长生殿的偏殿里睡着,沉默了一下,才道:“去长生殿。”
音夏应了一声,快速的挽好头发,插上那支骨钗。
“音夏。”陈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望向身后站着的音夏。
音夏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她听见她说:“去请四太子来。”
音夏一惊,“姑娘……”
陈锦打断她,声音很温和,所以并不显得失礼,“你去便是,就说陈锦有事相商,他会来的。”
“可是我不知道四太子的居处。”音夏道。
陈锦想了想,“他此次是奉了皇上的御旨来的,你找个和尚问问便知。”
音夏嗯了一声,唤来瑞儿给陈锦更衣,自己出去了。
瑞儿不知道她去干嘛,也没问,从箱笼里拿出一件水蓝色的衣衫准备给陈锦穿上。陈锦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衣裳,轻声道:“祖母过世,我得守孝。”
瑞儿明白过来,默默的将手里的衣服放回去,在箱笼里翻找了一阵,终于挑了套黑色的衣裙出来。陈锦平日里把天青水蓝枣红穿了个遍,却是极少穿黑色,瑞儿问过,她说黑色太沉郁,不好。所以后来黑色的衣服果真是再没拿出来过了。
陈锦就着瑞儿的手将衣裳穿好,外头罩一件同色的外衫,整个人立时多了几分深沉。
瑞儿捏着下巴打量了她几眼,突然说:“姑娘穿黑色也极好看。”
陈锦理了理衣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走吧。”说罢率先出了院子。
瑞儿在后头哦哦两声,赶紧跟上去。
主仆二人一路轻车熟路的往长生殿过去,这两日走得勤,再也不担心会迷路了。
到了长生殿的偏殿,里头和尚正在颂经,小沙弥见了陈锦,忙将她引到一侧的莆团边,陈锦双手拿十跪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所有记忆里,黑色代表死亡。
代表无边无际的暗。
代表见不得光。
所以她不喜欢。
或许是死亡的印记太清晰,她仍记得她的身体被大雪覆盖时发出的响声。
嗞嗞嗞。
像虫子啃噬着骨头和血肉,露出一双细小阴暗的眼睛。
太恶心。
她统共死过三次。
一次是在为师傅报仇后那个雨夜,她初尝死亡的滋味,她已看见死神的镰刀架在她的颈项,却被一阵马蹄声惊走了。
第二次是在大太子府的地下牢房里,刑具加身,体无完肤,偏偏意识还十分清楚,直到再也支撑不住了,才不甘不愿的闭了眼睛。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尸埋雪下,生时尚算轰烈,死时犹如磅礴大雪,雪落无声。
她睁开眼,望向大殿前端躺在那里的老太太,只看见她身上深色的寿衣,以及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鞋底,一片刺目的白。
人死了,也不过如此。
吴嬷嬷和红珠等人也在殿里,只是位置靠得后些。
红珠和碧玉是打小便在老太太身边的,吴嬷嬷则是陪着老太太一同长大的,情分自是旁人不能比的,陈锦遥遥望去,只见红珠与碧玉眼圈甚红,只怕是一直在掉眼泪。
吴嬷嬷到底年长,面上一片沉静之色,看不出喜怒。
陈锦喜欢老太太,也喜欢这个嬷嬷,那份周身的平和气息,淡淡的,像栅栏上攀着的小花,很是不起眼,但十分顽强。
殿里有热茶供应,陈锦让瑞儿端几杯过去给吴嬷嬷等人,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和尚们颂经的声音真像绑了经文,在殿堂上空绕梁不去。
陈锦不信神佛,这时候却希望这经文能助老太太登上极乐世界,从此再无烦忧。
不知跪了多久,突听瑞儿叫她。
陈锦睁开眼,瑞儿便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累不累?要不要起来歇歇?”
“无事,”陈锦道,“我再陪陪祖母。”
瑞儿看着她喜怒不知的脸,明明仍是那样淡漠的神情,却莫名的觉得悲伤,瑞儿扯了扯自儿的衣角,嚅嗫道:“姑娘若是伤心,便哭出来吧,别闷在心里。”
陈锦似被她这话逗乐了,轻扯了下嘴角,笑容极淡,随即又湮灭在唇角处,“哭没有用。”
瑞儿专注的看着她,“可是哭出来心里总归会好受些。”
堂上烧着手臂处的白烛,青烟袅袅而上,笼罩在这殿堂的上方,陈锦看着那薄薄的青烟,看它们横冲直撞,逆行旋转,尔后说道:“这不重要。”
瑞儿想问什么才重要,但见陈锦的脸,却又问不出口了,只得陪她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