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未在停留,直接带着陈玉陈雪等人回了陈府。
刚跨进府门,陈夫人便着人来请。
听带路的涓宝说是陈淑的事,陈锦心下顿时明了,只是没想到,陈淑竟这样急不可耐。
陈锦让陈雪等人先回院子,自己则只带了音夏往陈夫人那边去。
一路上涓宝说得绘声绘色的,“三姑娘今日自外面回来,便来夫人房里,说了好一会子话,说着竟然哭了起来。三姑娘说:我阿娘如今下落不明,哥哥又不管我,好容易遇见这样一个人,愿护着我,我此生定是要嫁他的。咱们陈府好歹也算是大户,三姑娘这样说来,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指不定如何诋毁咱们府里的其他姑娘呢。“
涓宝也跟了陈夫人好几年了,如今长大了,自恃身份,倒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
陈锦看她一眼,道:“这些话心里清楚便罢,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毁的可是阿娘的名声。”她语气算得轻柔,面上无悲无喜,却是吓得涓宝立刻噤声,不敢再说话了。
几人很快到了陈夫人的居处。
陈淑果真在,就坐在堂屋的圈椅里,哭得眼睛肿鼻子红的。
乍然看见陈锦自门外走进来,陈淑心里划过一丝恨意,却仍是恭恭敬敬的站起来与陈锦见礼,“锦姐姐安好。”
陈锦先向陈夫人见了礼,这才转身陈淑,见她这副模样,只装作没看见,“三妹妹有心,竟来陪阿娘说话。”
陈淑拿手帕揩了眼角的泪,说道:“东府如今没几个人,实在冷清,我便来婶婶房里玩。”
陈夫人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着实欣慰。
因老夫人一事,她对莫氏及万姨娘实在是恨之凿凿,所以每每见了陈淑,心中也不免有些膈应,只是这到底是陈府的后人,她自是要善待的。
难得的是,她的囡囡也这样明事理,不拿那些旧事来计较。
待陈锦陈淑二人落了座,丫头们给陈锦上茶端点心。
陈夫人招呼陈淑,“淑儿再尝尝这新做出来的点心,是否合口味,我让厨房再做些你晚些时候带回去。”
陈淑依言尝了口柿子酥,入口即化,果真可口得很。
“我记得锦姐姐小厨房做的点心也好吃,只是后来一直没机会吃上。”
陈淑一脸满足,随口说了一句。
自先前她带着陈嘉来过一回,后来倒真没去过,加之陈锦平日里便不喜欢人多,竟是一次也未邀请过她。这事让陈淑心里很是不高兴。
但是转念一想,陈锦的院子那么破旧,就算是求她她也不会去的。
陈锦正在喝茶,闻言说道:“若三妹妹喜欢,我让人做了给你送去。”
陈淑一顿,接着生硬的笑了起来,“谢谢锦姐姐。”
又喝了半盏茶,陈夫人见陈锦也歇够了,才说起今日的事,“锦儿,我这里有件事拿不定主意,想让你帮着看看。”
陈锦放下茶盏,“什么事?”
陈夫人看了眼陈淑,说道:“淑儿今日在城南遇着了几个登徒子,有一位少侠出手相救,这位少侠却是未留名姓。救人于危难是大恩,若是不重谢阿娘实在于心难安,便想着将这位少侠找出来,好当面谢一谢他。”
陈夫人顺顾着陈淑的颜面,未将她方才对自己说的话全部说出来,只找了个迂回的法子,也算是顾全陈府的面子。
闻言,陈锦转向陈淑,语气甚是急切,“登徒子?三妹妹可有受伤?那几个登徒子如今在何处?”
陈淑抹抹眼角,“劳锦姐姐挂心,我没事。我只带了小翠一个人,哪里敢与他们拼命?好在那位少侠及时出现,否则,否则……”
陈淑的性子惯是个泼辣的,今日只怕也是被吓得不轻。
陈锦见她当时脸都白了,此时拿着手帕的手也还在发抖,想来这次她该学乖一点了。
陈锦问:“城南离府不近,三妹妹怎的跑到那里去了?”
陈淑手一顿,沉默了一下,才道:“我本是同大哥一起出府的,走到半路大哥突然有事,我不想给大哥添麻烦,所以便自己带着小翠走了,没成想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陈淑的话没有说全。
她原以为今日陈珂会去见二太子,自己也好趁此机会与二太子相见,哪知陈珂只是去会从商的朋友,这让陈淑十分不满。不顾陈珂的劝阻自己带着小翠走了,她也不知是哪里得到的消息,说今日二太子会在南十二坊用饭,她便去了。
“没想到天子脚下,竟还有这般狂放的人。”陈锦道,“这些人便该揖拿送官,让官府好好惩治惩治。”
陈淑见陈锦这样说,不由点头,恨恨道,“若再让我见到他们,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这些人胆敢底毁她的出租央,诋毁她自恃的野心,就都该死。
若不是在大街上,她总有数十种方法让他们去死!
陈淑眼里流露出几丝恶毒,随即又很好的掩藏起来,“如今事情既已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深究,只是那位舍命相救的少侠,我想找到他当面道谢。”
那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脸庞如刀刻般深邃,哪怕只看了一眼,也足以让人难以忘记了。
陈淑脸上有些发红,怕陈夫人与陈锦瞧见,她忙低下头去假装喝茶。
“京城人口众多,要如何找?”半晌,陈锦开口,“妹妹可知道他叫什么?哪里人士?”
陈淑失望的摇摇头,“他什么也不肯说,便走了。”
陈锦沉吟片刻,“这样一来,要找出这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阿娘,咱们西府可有擅长找人的?”
陈夫人想了想,“我向来不管这些,得等你阿爹回来问问才知道。”
听了这话,陈淑忙站起身,朝着陈夫人拜下去,“那便劳烦叔叔婶婶了。”
陈夫人忙叫人扶起来,安慰道:“你这孩子,一家人不必如此。只管回去好好等信息,要在京城里长个人是难些,但只要认真去找,还是能找到的。”
陈淑两眼泪汪汪,千恩万谢的又要对着陈夫人一拜,忙被丫头们止住了。
待陈淑走后,陈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个淑儿啊……”
陈锦呡了口茶,“如今莫氏不在了,陈淑若要嫁人,阿娘便让她嫁吧。”
“且不说对方的家世人品,咱们如今连人都还没找到呢。”陈夫人担心的是这个。
陈锦道:“阿娘不必过分忧虑,有缘自会相见的。”
陈夫人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京城如此大,要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我方才那样说,不过是安慰淑儿罢了。”
灯下陈夫人的脸虽已能看出岁月痕迹,但仍不失精致,眉头微锁的样子像极了江南烟雨中等待夫君归来的妻子,温柔且心软。
陈锦重新端起茶盏,杯中的茶水有些微凉,她低下头,喝了一口,不似热茶的甘甜,舌尖泛起一层苦味。将茶水咽下,她说,“陈府从商多年,底下的人若是连个人都找不着,何谈成功的商人。”
她说得不算客气,陈夫人却是无言反驳,也深知这个女儿不似平常的闺中少女,有见地得很。
“也不知那人可不可靠,淑儿可别被骗了。”
陈锦微微一笑,“到时候阿娘替她把把关。”
陈夫人道:“莫氏不在,按理说这事需得由我作主,但淑儿的脾性……罢了,她喜欢就行了。”
闻言,陈锦垂眸喝茶,没有多言。
陈锦陪着陈夫人坐了一会儿,带着音夏回了院子。
那时已是掌灯时分。
灯笼里点着油灯,在风里摇曳,空气里已有几丝夏季的燥热。
陈锦进了院门,瑞儿忙迎了出来,“姑娘你回来啦!六姑娘和七姑娘正等着你回来用晚饭呢。”
陈锦问:“你怎么不让她们先吃?”
“我哪里叫得动啊,”瑞儿一副人小鬼大模样,“两位姑娘说还不饿,所以一定要等你回来一起吃呢。如今姑娘既回来了,我便去叫阿风姐姐来上菜了。”说罢一溜烟跑进了小厨房里。
陈锦回房换了衣裳,出来时,见陈玉和陈雪在院子里说话。
房檐下十步挂着一支灯笼,聚拢起来的光足以看清她二人脸上的表情,皆是凝重。
陈锦在廊下站了片刻,那两姐妹也没看见她。
“音夏,你去唤两位姑娘进来吃饭吧。”
音夏答应着下了台阶,陈锦则回身进了小厅。
不一时,陈玉陈雪进来了,望着桌上已经摆好的碗碟,又见陈锦端坐桌前,两人脸色才好些。
阿风将最后一道汤端上桌,这才退下去。
音夏给三人分别盛了汤,陈玉陈雪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吃食上,两人看上去都有些心不在焉。
陈锦若无其事地喝了小半碗汤,才开口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陈雪到底不如陈玉那样沉得住气,闻言一惊,“锦姐姐。”三个字已泄漏太多情绪。
陈锦径直看向陈玉,“你年长些,便由你说吧。”
陈玉被陈锦那一眼瞧得心肝一颤,自袖子摸出一个小东西来放在桌上,“下午锦姐姐去婶婶房里时,我与妹妹去后院走了走,寻到了这个。”
陈锦没有伸手去拿,只斜眼看了那物件一眼,“只怕是挖出来的吧。”
她话音刚落,立在一旁的瑞儿立刻跪在地上,“姑娘,我错了。”
陈锦将手里的汤勺放下,勺子与汤碗碰撞时发出一声短暂的声响,仿佛山顶的大钟,霎时敲在屋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只听陈锦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道:“音夏,掌嘴。”
音夏吓了一跳,这院子里,姑娘最宠的便是瑞儿了,上回瑞儿自院子里挖出个小金瓶子出来,姑娘虽是生气但也没怎么,这次却要掌嘴,会不会太严重了?
再则,她若是一动手,只怕整个院子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后院就算是什么也没有也会被人误传的。音夏面向陈锦,为难道:“姑娘……”
“怎么?你也想一块儿受罚?”
陈锦看着她,眼底似有寒锋一闪而过。
音夏不敢再迟疑,上前两步,朝着瑞儿的脸便是一巴掌。
陈锦没有开口,音夏不敢停下。
瑞儿平日里虽喜欢撒娇,但真到了这时候却是一声也不吭,即使疼得泪水糊了一脸,也紧咬着牙关,一声都没哭出来。
陈玉和陈雪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又急又气,却是没有办法阻止。
红珠和碧玉是知道一些陈锦的脾气的,自然也不敢劝。
屋子里一时只有手抽在脸上的声音。
音夏不知打了多久,只觉得再这样打下去,自己的手怕是要断了,才听陈锦说:“你们去时都带了什么人?”
陈玉忙道:“就我与妹妹,还有红珠碧玉和瑞儿几个人。院子里的种花的丫头婆子们都不在。”
陈锦道:“往后再有人去那片院子挖东西,我便将她埋在院子里做花肥。”
她说话本是平常,听在耳里却无端觉得心悸。
陈玉陈雪深知自己今日闯了大祸,一句话都不敢说。
音夏停了手,见瑞儿的一脸张早已肿起来了,嘴角还有血丝流下来,看起来狼狈极了。
姑娘没有说话,她却是连去将瑞儿拉起来都不敢。
瑞儿咬着嘴唇,仍是不肯哭出声来。
陈锦亦不看她,只对音夏道:“把她带下去,好好思过。“
音夏忙不迭地去扶瑞儿,瑞儿被抽了几十个嘴巴子,又跪了许久,腿都麻了,但仍是坚持着站了起来,朝陈锦行了礼,才随着音夏缓缓走出去。
好好的一顿饭就这样泡了汤。
最后几个人都没吃下什么东西,草草的散了。
加之今日在外面呆了大半日,也着实有些累,陈锦回房看了会子书,便睡下了。
陈玉陈雪也早早上了床,想起晚饭那一幕,两人却是睡不着。
陈玉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侧身面向陈雪,轻声道:“没想到锦姐姐竟这样生气。”
她在这里虽才住了几日,却也知道锦姐姐最喜欢的丫头是瑞儿,一是因为瑞儿年纪小,二是她着实古灵精怪讨人喜欢。分明是自己最宠的丫头,今日却下了这样的狠手,陈玉如今想来仍觉得有些害怕。
陈雪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锦姐姐这是打给我们所有人看的。”
“可未免下手太狠了些。”
陈玉把一半脸缩在被子里,声音嗡声嗡气的。
黑暗中,陈雪似乎笑了一下,“比起锦姐姐惯常的那些手段,这真的算是非常轻了。你不要以为锦姐姐只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小姐,她很不简单。”
这个陈玉倒是认同,“你怎么知道锦姐姐用过哪些手段?”
“猜的。”
陈玉这样性子的人,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又当不得真。”
陈雪似不想与她理论这个,说道:“锦姐姐不是一般人,你看着吧,这西府迟早也会是她的。”
“我知道,”陈玉朝她这边靠了靠,“只是,有时候我觉得害怕。还好我们不是她的敌人,否则得多危险呀。”
“可不是。”陈雪笑道,“我已经决定了,只要锦姐姐不嫌弃,我就一直跟着她,替她做事。”
陈玉问:“将来她嫁人了我们怎么办?也跟过去吗?”
“我们可以做她生意上的帮手,”陈雪说着又笑了起来,“替她赚很多钱,就算她嫁人了,只要手上有钱,也不怕夫家对她不好。”
陈玉点点头,又想起陈雪看不到,便道:“你说得对,我们跟着锦姐姐一定也会过得更好,把咱们家的生意做到更大的。”
说起自己家,陈雪难得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才能有所长进,阿爹阿娘总是替他操心。”
陈玉说:“可能等他成亲了便会好吧。”
陈雪才不相信,“三岁定八十,他如今都是这副模样,成了亲又能改变什么,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罢了。”
“你别这样说大哥,”陈玉皱了皱眉,“他毕竟是我们的哥哥,而且对我们也很好。”
“正因为他是我们的哥哥,我才对他有所期许,生为男儿,生为长子,他理应要承担起家族的责任。”陈雪说,“再则,对我们好与他成不成器是两回事。”
陈玉教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沉默。
陈雪见她不说话,接着道:“医馆的事,咱们这两天便好好思索思索,争取给锦姐姐一个满意的计划。”
“嗯。”
“夜深了,睡吧。”
……
第二日一早,陈夫人遣人来请陈锦去用早饭。
如今老夫人丧期未过,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倒多了起来。
陈锦让人去请陈玉和陈雪,过了一会儿红珠过来了,说两位姑娘昨夜玩得晚,如今还在睡。陈锦便道:”那就让她们多睡一会儿。“又让音夏去跟阿风说,准备两位姑娘的早饭,交待完后陈锦才带着音夏往陈夫人那边去。
陈知川和陈珂也在,倒是难得的人齐。
叶姨娘姗姗来迟,虽是有了身子,脸色看起来差些,但却没有明显的长胖,四肢仍旧纤细。叶姨娘由剪雪搀着走进来,先给陈知川和陈夫人见了礼,才笑盈盈道:“就我最晚,真是过意不去。”
陈锦起身给叶姨娘见礼,陈茵、陈淑和陈嘉也站起来行礼,规规矩矩的,看着真是一派详和。
陈夫人笑道:“你身子重,怎的也过来了,路上可难走?”
叶姨娘在陈知川另一侧坐下,“我是个爱热闹的,如今一家人都在,我哪能不来。”
陈知川昨晚在她那儿过的夜,此刻脸上亦带着笑,“不是让你多睡会儿吗?走来走去的也不怕伤神。”语气甚是温和,与平日里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陈锦看了眼陈夫人,发现她看着别处,嘴角的笑看上去有些勉强。
西府的嫡夫人育有两女无子,这么多年来却也稳坐着正房之位,外人都说陈知川与其伉俪情深,说穿了,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
陈夫人大度识理,陈知川这些年也只纳过一房姨娘,表面看起来,三个人很是融洽和谐。但是情这个东西真是无法预测的。
陈知川将叶姨娘带回府时,陈夫人没有吵闹,反而全力操持着纳妾之事,陈知川觉得她得体的同时,亦有些许愧疚,只是这种愧疚于陈知川而言只是偶尔的一缕愁思,算不得什么。
他连西府正房的位置都给她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叶姨娘则不同。
她是香料师出身,自小与花花草草打交道,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无法离开的香气,加之人美性子好,陈知川对她可以说是非常喜欢了,这种喜欢在大夫说叶姨娘怀的是儿子后更加明显。
从前陈知川顾着陈夫人,在陈夫人面前极少表现出对叶姨娘的溺爱,如今有了儿子加持,他似乎忘了要顾及陈夫人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