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了一半,李洵因为怀孕带来的不适反应就慢慢强烈起来,她身体本就不好,因此这反应也更重一些,成日没有胃口,好容易能吃下些东西,不出一柱香的时间,便又吐得干干净净,年未过完,李洵倒是瘦了整整一圈。梁太后眼见如此,更是心急如焚,派了几个太医守在李洵身边,又将自己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和厨子调往尚阳宫伺候,饶是这样,她仍旧是提心吊胆,三天两头地劝说李洵卸下朝政,专心安胎。李洵身体不适,又被梁太后这样盯着,心绪也越发烦乱起来,常因着一些小事大动肝火,底下的人都小心翼翼,避之唯恐不及,也只有采新能稍微说上几句劝解的话,至于周曦,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只为博李洵一笑。
“如今便起名字,也太早了些吧。”李洵随意扫了扫周曦递给她的一张纸,上面列了几行名字,可这并没有引起她的兴趣,她将纸扔还给周曦,说:“我还不想费这些心思。”
周曦却像没听见一般,仍旧兴致勃勃地凑到李洵身边,指着纸上的名字,说:“你先看看,你说你肚里的是男孩,我便多列了些男孩的名字,但我怕万一,所以也列了些女孩的名字,你各挑一个,先备着嘛。”
李洵只觉得心思烦闷,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理周曦。
周曦并不觉得讨了个没趣,自顾自地说着:“咱们孩子这一辈从玉,若是男孩,你觉得璋字如何?或者琰?要是女孩的话,我属意瑧字。”周曦说着推了推李洵:“阿洵,你倒是给个意见啊?”
“我没意见。”李洵实在不堪其扰,坐起了身子,怒视着周曦:“你让我安静会儿。”
周曦却笑着一把拉过李洵,道:“坐起来就对了,你成日躺着,哪能舒服得了呢?若是能站起来就更好了,咱们去外面走走,现在入了春,外面暖和的很,又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候,生意盎然。”
“我不想去。”
“走吧。”周曦不由分说,给李洵套上鞋子,就将她往外面拖去,边说:“你要是闷了,我就陪你说说话,你要是累了呢?我就抱你回来。可好?”
李洵无可奈何地说:“你胆儿可是越来越大了。”
周曦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你也不能治我个大不敬之罪,孩子得有父亲啊。”
李洵白了周曦一眼:“如今你的心里可就剩孩子了。”
“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可是皇帝,心眼越发小了。”周曦替李洵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又在李洵的额前印下一枚香吻,说:“当心儿子笑话你。”
李洵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挽起周曦的手臂,却说:“周曦,我最近心里特别不踏实,好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要出什么事情。朝上,一切可还顺利吗?”
周曦点点头:“你呀,就是在屋中憋的了,又胡思乱想的,真不该叫你闲下,你有些事情做,反而精神更好。”
“那能怎么办?无非是让母后安心而已,我如今都已经闲了下来,母后尚且三天两头过来检查一下我是不是安心养着,若我要忙起来,她恐怕就住在这尚阳宫了。”
“我知道你孝顺,可你既不愿意,何不明说?母后是为你好,若知道你这样并不好,她又岂会逼你?”
两人步出屋外,外面强烈的阳光让李洵有些不适应,她用手挡了挡,直到能睁开眼了,才叹口气:“我习惯了。”
李洵是长女,自幼又不养在梁太后身边,纵然她想娘想得紧,可见了梁太后却不敢像普通女儿见了娘那般扑到母亲怀中。她自幼渴望跟母亲同被而眠,同桌而食,可多数时候,她只能一个人别宫而居,纵然是锦衣玉食,可心里却从来都是空落落的。后来李洛出生,她眼见着李洛能成日腻在梁太后怀中,心里着实羡慕得紧,又见李洛顽皮,时常惹梁太后生气,自己也不知怎的就对梁太后越发恭顺起来,似乎觉得只要自己这样听话孝顺,母亲便也会像宠溺妹妹那样多宠宠自己。
周曦心中不解,听见李洵用“习惯”二字打发自己,以为李洵不明白他的意思,便说:“你看洛儿,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脾气,虽然不时会惹母后生气,可母女之间,气气也就好了,像洛儿那般潇洒恣意些不好吗?”
“洛儿,不同的。”李洵慢悠悠地说道:“洛儿是母后的希望。母后一度被告知不能有孕,洛儿便好似老天爷派来的一般,时隔那么多年才得的这个女儿,可想而知,她的到来给母后带来多大的喜悦和幸福,这样的孩子,自然是母后的心尖子,莫说是我,添儿也比不得的。”
周曦这时似乎才明白李洵到底忧愁在哪里,他们的孩子,母亲是皇帝,不可能亲自照顾他,父亲是亲王,更不可能将他带出宫教养,这孩子同李洵一样,储君之尊,看似天之骄子,实际上也是个亲近不到父母的孩子罢了。
“世家贵族,能亲自陪在孩子身边的父母能有几个?”周曦拍拍李洵,轻声道:“我们能尽父母之心,便足够了。依我所见,母后又何尝不希望你能在她膝下长大,可事情又岂有十全十美的呢?就冲这些日子,她担心你的模样,也知你在她心中有多重要。既如此,咱们的孩子,也必如你一般,苦虽苦些,却能坚韧刚毅,成长得如此优秀。”
李洵望望周曦,心中忧愁虽未完全化解,可如周曦一般懂她的人,世间还能有谁?她同周曦说话,从来不用将话说得透彻,只消几句,周曦便明白她心中所想,不论是快乐的,还是忧愁的,他都明白,有时即使不甚理解,可只要是她想做的,他便都支持,并且一心一意的帮助于她。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周曦见李洵看他,又笑起来:“好了,回头我去跟母后说,还你理政之权,你赶紧忙起来,不然这脑子里,成日胡思乱想的,儿子都受你影响了。今儿个阳光这般明媚,我倒不信照不进你心里。”
李洵深吸几口起,也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这几日怎么了,心情就是好不起来,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想着想着又担心以后的事情,都说怀孕的女人有些神经兮兮的,我本来还不信,挨到自己身上,真正是深有体会。”
“行了,你如今身体不好,理政可以,却也不能太过操劳了,像你以前那般搏命是万万不可的。”周曦又说:“本来定的二月初的殿试,你这样子还能亲自主持么?若是撑不下来,干脆另选他人吧。”
“那怎么行?”李洵一听登时急了:“你明知这是我最重视的事情,我只要下得了床,就必须亲自主考。”
“好,好。”周曦忙连声安慰道:“去便去,我也只是问问。好了,咱们也别辜负了这好天气,多转转,你这身子还有这心情,断没有不好的道理。”
正是初春时节,虽没有花团锦簇、绿树成荫,可两场春雨过后,树枝上明显透出了绿色,裸露的土地上也能隐约见到破土而出的小草。这种初春的绿色虽不大显,却和盛夏的浓绿色大不一样,青翠欲滴,透着生机,带给人希望。
李洵和周曦二人在御花园走了半个多时辰,又在一处亭中坐了半个时辰,二人并不多话,想起什么了聊两句,需要清净了,就相依着望向亭子后面的湖,谁也不说话。
半晌,平静的湖面开始泛起波澜,侍立在一边的采新忙将手中备好的斗篷披到李洵身上,轻声说了句:“起风了。”
周曦也说:“阳光虽暖,可春寒也不可小觑,咱们又在亭中坐了这么长时间,是有些阴冷了,回去吧。”
李洵点点头,可身体却未有丝毫挪动,采新还想再劝,周曦却轻轻止住采新,自己也不催促,默默地守在身边。并不多时,李洵笑笑:“好久没出来了,一出来就不想回去了。”
周曦这才将李洵搀起,面露笑容:“你呀,早该听我的了。”
二人正准备离开,却见一个小內监走进亭中,他对着李洵先施一礼,才道:“陛下,御林军右统领曹申大人求见。”
“曹申?”李洵略一皱眉:“什么事?”
“奴才不知,曹大人只说有事要面禀陛下。”
“知道了。”
小太监趋步退下。李洵方转身对周曦说道:“他们都得了太后懿旨,没事不得惊扰我,如今找到尚阳宫来,怕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既是御林军,应该是宫内的事情。”周曦略一思索:“宫内的事情,我不便插手,让采新陪你回吧。”
“那你呢?”
“昨日我母亲派人来找我,怕是有什么事情,我打算回去一趟,看看家里出了什么事。”
李洵点点头:“替我问父亲、母亲好。”
周曦笑笑,简单做了一揖,便转身朝宫外走去。李洵又回身望了望园中的景致,抻了抻身体,搭了采新的胳膊,道了声:“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