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准备充分,殿试进行得异常顺利,这些考生虽是人中翘楚,可首次在皇帝的眼皮下应考,紧张失礼也是有的,李洵并不因此怪罪,可也就对那几个不卑不亢、从容得体的考生印象更为深刻了些。
不出几日,阅卷官便结束了阅卷,定好了二甲三甲的名次后,将拟定的头三甲的试卷上呈李洵,只等李洵御笔一批,便能定下隆熹一朝首科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了。李洵将三篇文章反复看了又看,只觉其中两篇文采斐然,确是旷世之作,至于另一篇,文章虽然不错,见解倒也独到,可比起前两篇来却实在是差了一些。
李洵微微皱了皱眉,对立在下首的几个副主考和几名阅卷官说道:“那两篇确实很好,只是这一篇稍逊色了些,众多考生中,再选不出比这篇文章更好的了吗?”
几人交换了下眼色,终于赵堪培回话道:“却有比这篇出色的。”
李洵纳闷地问:“那这篇可是有什么独特之处?亦或是考生确实优秀,很得几位爱卿青眼?”李洵问罢翻开最后考生的姓名,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臣何升晏稽首”,心下便了然了,因此沉下声音问道:“你们让何升晏得中头甲,可是昭荣公主授了意?”
赵堪培便放低身子,道:“回陛下,何升晏乃皇亲,又为此次科举立了大功,给个探花,并不为过。”
李洵皱皱眉头:“师傅,朕为天下选才才重开科举,若过分看重出身,不如还似以往一般,这科举又有什么必要?您如今是集贤殿大学士,为朕选才乃是您的职责,岂能也学别人做这蝇集蚁附之事呢?”
李洵向来看重赵堪培,如这等当着别人面的训斥从未有过,因此赵堪培早已满面通红,慌忙跪下道:“臣有负圣恩,还望陛下恕罪。”
李洵叹口气,叫起赵堪培,又说:“此科至重,朕不知交待过你们多少遍,如今朝廷风气不正,你们都是饱学之士,当为天下文人表率,也为自己挣些风骨才是。”
众人听了这话,也齐齐跪下,道:“陛下教诲,臣等羞愧。”
李洵看了看众人,也懒得再追究,叫起他们后,又说:“何升晏虽入不得头甲,可二甲也是够了,你们看着给名次,至于这探花,就由二甲第一名补上吧。至于状元么,这陆登甲的名字起得甚好,就他了,徐茂给个榜眼吧。”李洵用朱笔定了头两名的名次,却突然想起一人,便问:“考生中可有个叫朱庆槐的?第几名?”
赵堪培忙回道:“是有个朱庆槐,文章确实写得不错,只是似乎有些张狂,定了二甲第五十八名。”
“取他的试卷来。”
不多时,朱庆槐的试卷便递到了李洵的手中。朱庆槐是周曦最为爱重的学子,李洵曾看过他会试时的试卷,也觉得此人有才也有能力,只是赵堪培说他狂妄也确实不假,此人文风不羁,旁人避讳之事他倒毫不在乎,将朝廷中蝇营狗苟之事详叙了个淋漓尽致,句句戳到了李洵的心窝子里,只是也由于太敢说话,最终殿试的名次并不高。
李洵想起周曦对朱庆槐的评价,“能臣”二字,当是不假,因此,她朱笔一挥,将探花之名给了朱庆槐,又说:“这名次挪来挪去的麻烦,将何升晏和朱庆槐的名次掉个个儿,就这样发下去吧。”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都不知这朱庆槐踩了什么****运,竟得陛下如此青眼,可看李洵已经做了决定,众人也不再反驳,领了旨意退出了尚阳宫。
三日后,头甲前三名的考生便按制到尚阳宫面圣,李洵再看这三人,发现均是殿试时让她印象深刻之人,心里也甚是安慰,再仔细望去,那陆登甲确实是天之骄子的模样,相貌俊秀,身姿挺拔,神情淡然中带着一些傲色。站在他左手边的便是本科榜眼徐茂,比起陆登甲来,这个徐茂可以说是其貌不扬,他肤色略黑,身材瘦小,看其神情,略有些紧张,可掩饰得很好,中规中矩而已。至于朱庆槐,倒真是引起了李洵的兴趣,此人身长六尺有余,额头奇高,两只招风耳颇为显眼,蓄着的两撇八字胡倒是稀稀疏疏,实在是没有撑起门面,此人目光炯炯,刚进殿时竟然盯着李洵审视般地打量了一番才跪下请安,实在是胆大妄为极了。
循例对陆登甲和徐茂问过话后,李洵将目光转向朱庆槐,张口就问:“朱庆槐,你刚进来就盯着朕打量,你可知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若是你解释不来,你这探花的吉服可还没穿暖就要换成囚服了。”
只见朱庆槐一抱拳,直挺挺给李洵跪了下去,朗声说道:“臣自知失礼,只是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陛下重开科举,当是重视人才的明君,只是仅仅重视人才不够,明君当有明君的气度,若陛下尚且不能忍受微臣的一个眼神,那陛下恐怕不是臣愿意依附的那位明主。”
李洵皱眉望着朱庆槐,说道:“好你个狂徒,倒是当着众人的面将了朕一军。”
“陛下,君臣之间还讲究同心协力,臣这一眼也是看个眼缘,若是陛下与臣相看两厌,只怕以后难以君臣同心。”
李洵听了这话,冷笑一声:“朱庆槐,你好大的口气,你区区一个探花,给官也就是个六品,就敢跟朕谈同心?朕不需要跟你同心,你还没那个资格。”
“现在是没资格,过个三五年也就难说了。”朱庆槐仍旧挺着身子,迎着李洵的目光,说:“马援曾对刘秀说‘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臣自负有治国之才,只愿效力明君。”
“哦?那你这一眼,可看出朕是昏君还是明君了?”
“臣不知,只是,陛下能容臣说出这许多悖逆之言,已是不易,臣愿为陛下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洵突然笑起来,连说了几句“起来”,而后才说:“好你个朱庆槐,前面慷慨激昂,最后还不是拍起朕的马屁来了?”说罢想了想,又说:“头甲三名,向来留京任职,可是朕并非什么心胸开阔之人,实在不想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行走,我给你派个外官,你可愿意?”
“臣愿意。”
“你倒是痛快。”李洵笑笑:“外官可不比京官,不能在朕跟前晃悠,升官可不是什么易事。”
“臣走仕途一为百姓计,二为天下计,能不能升官是次要的。更何况,臣坚信以臣的本事,纵使不在庙堂,也不会让皇上忘了臣的。”
“好。”李洵大喜,指指早已放在御案上的一柄玉笏,说道:“这枚玉笏,朕本来只打算赏给状元的,可你朱庆槐,朕很喜欢,何况嘉勋亲王几次三番在朕面前提起你,说你有治世之才,朕本不信,可今日见了,你虽是快将牛皮都吹破了,可朕却信了你,所以朕今日破例多赏你一枚玉笏,你要记住你今日之言,朕等着你封侯拜相的那日。”
“谢主隆恩。”
待三人退出后,一直侍立在一边的采新方说道:“陛下如何那么看重这个朱庆槐?依我看,这世上卖嘴的人多了,不缺他一个夸夸其谈的。”
“要夸夸其谈,也总得胸中有墨吧。”李洵抻了抻身子,说:“朕放他到外面,一是为了让他历练历练,二来,地方上才是最能看出一人能力的地方,若他无能,只怕也呆不下去,到时候就好好地回来请罪吧。再说,毕竟是周曦看中的人,他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
“是,勋亲王认为好的,您绝没有说不好的道理。”
“贫嘴。”李洵望向采新:“朕饿了,传膳吧。”
采新刚应了准备出去,万福却躬身进来,垂手说道:“昭荣公主求见陛下。”
李洵点点头:“想是为了升晏表哥的事情。说来也有些尴尬,升晏好好的探花让朕给驳了,到底是朕的表弟,姑姑这面子上恐怕过不去。”
“您多心了,昭荣公主虽好面子,可却是最识大体的。”
李洵苦笑一下,对万福道:“去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