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又一波急促的牛号角响彻上空,而地上血肉的战场,战马的悲鸣,人声的惨叫贯彻云霄,无数的盛军踏着自己人的尸体愤然填上去。
路再柯在层层云军中立马狂呼:“冲锋!冲锋!”
擒贼先擒王,路再柯一身月白将军战甲,在黑压压的慌乱中尤为明显,云军中的首领早就注意到他了,摇摇指着他的方向狂吼:“他就是南盛的太子,杀掉他!”
安康带领着三百人的亲卫队被路再柯抛在身后,他急的眼睛通红,手中的长刀狂舞着大吼:“保护殿下!杀过去!”
巨大的咆哮声从雁头传出,响彻上空,推动着雁身,终于开始了艰难的前进。
战场后方,路再柯他们的队伍冲锋而出后,大后方的正规军紧紧跟着。
这支队伍,清一色的战马来自北燕的良种,臀圆蹄厚,色泽光亮,骑手和战马浑身被装具盔甲包裹,闪亮而峥嵘,庄严肃穆,这才是大盛真正的家底。
陈幼圆三十万真正的装具齐备的重骑兵,出自三州,屯于铭城,由皇帝的私库,内务府,军部三方拨款,秘密组建了有十年之久。
这一支队伍才是南盛大军最后决战的利器,而路再柯他们的存在和牺牲只是为他们打前锋。
方阵的前方,年过而立的陈将军在猎猎西风中,脑海中浮现儿时五国战乱的情形,神色肃穆庄重,久经沙场的他太清楚不过,大前方的战斗会有多么的残酷,那种义无反顾的牺牲,那种顾全大局的成全没有人比他更懂,而真正懂的人没有人会不被震撼。
路再柯只有五千人马,面对四十万云军他实际上毫无胜算。
但其实他的人任务就是以他们的血肉之躯去冲垮云军的雁字队形,瓦解他们整体凝聚在一起战斗力,好让后面精气充沛的正规军能以极小的代价歼灭这支队伍。
前方的战场血蔓遍地,土地被鲜血染成泥浆,处处都是残忍的厮杀,天空中日头冷漠的高挂在空中。
路再柯从没有感觉到过如此艰涩的前进,以五千人马冲破四十万云军的抵挡,层层的压力压抑着他呼吸都困难,手里的长枪机械的挥舞着,他听不见自己队伍里的哨声了。
他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无数的长刀,铁锤,斧头往他身上招呼,他顾不上身下的大黑马了,才半个时辰,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心里已麻木不仁。
身后一条血路,不知道安康有没有跟上来了,他的双眸满是血红的液体,看不清去路。
层层云兵仿佛无穷无尽,永远杀不到头,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举臂挥出手里的长枪,大黑马浑身汗出如浆,往下淌着血水。
从高处往下看,两支队伍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胶着的状态越来越深入,从最开始的撞击面蔓延到整个队伍。
路再柯他们已经打入整个云军内部,双方的阵型都在溃散,但盛军的队伍始终没能从云军的队伍冲出来。
可以说云军最具优势的冲击力已经完全被路再柯的队伍瓦解了,另一方面也说明要他安然无恙地退出来,恐怕不是易事。
陈幼圆坐镇大后方指挥着,一匹枣红马驮着受伤的安康,走到他身边。
他回头望着满头是血的安康问,“太子何时撤出来?”
安康望了望前方,并没有看到太子的身影,颇为懊恼道,“退不出来了。”
“他疯了吗?”陈幼圆眼底透着挣扎。
“殿下是不打算退出来了。”安康跟在太子身边十余载,太子近日的异常他看在眼里,多少猜出他的打算。
“他忘了他是太子吗?”陈幼圆怒不可遏,太子领兵打前锋他就不同意!
“快去把带他回来,”他对着暗卫大吼,临了又颇为沉重地加上一句,“生死不论!”
暗卫领命而去。
空气都似乎凝固了,每个人连呼吸都在小心翼翼的,紧张、压抑的气氛弥漫开来,又是半个时辰后,战场的局面再次出现变化,云军大部完全集结完毕,牛角号再次疯狂的响起,一声声激昂的号角传遍整个战场,云国的骑兵开始发起冲锋,两个方阵一万多人的人马杀进混战的双方,路再柯顿感压力倍增。
他们的前锋军被拖滞,阵型也被打乱,云军开始焦躁,派出队伍期望早点解决掉路再柯的这支队伍。
云兵一动,陈幼圆这边的命令接二连三的传出,命骑兵队伍各分出去一对人马,从两侧杀入战场。
两方混战开始,路再柯连带着流云阁的手下深陷其中都再难以脱困。
巳时一过,云军终于按耐不住,急促的牛角号此起彼伏,云军终于全部倾巢而出。
陈幼圆这才扬起他的长剑,一声令下,激越的战鼓贯彻天地间,盛军步兵方阵一排接着一排,战车炮轰之下,闪亮的盔甲在阳光下反着寒光,真正的重装具重骑兵亮相而出。
战鼓雷动,马蹄缓缓启动,整齐划一的马步声隆隆响起,巨大的方阵缓缓启动,云军震撼到目瞪口呆的呆滞,他们如何也想不到,一向擅先进武器的南盛,也会有这样的骑兵,恐惧的心理从这一刻开始奠定,很多云军知道他们彻底的完了。
隆隆的马蹄声压倒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巨大的方阵如水银泻地一般的向着云军涌动而去,云军中的号角疯狂的此起彼伏,尽管惊心动魄,尽管肝胆欲碎但也要迎击,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云军集结起来冲锋的阵型迎击而来。
巨野里上演着十几万人的大战,场面壮观而悲壮,云军的黑甲军无法从战斗中脱身,轻骑兵迎击上去,轰然的发出一声巨响后,盛军犹如摧枯拉朽之势,杀入云军阵中,所过之处云军全面溃散。
双方的人马混战在一起,路再柯他们被彻底的陷在了战场里。
此时的路再柯正奋力架开一把长刀,他的长枪折了,从敌人那里抢来一把斧头,一斧子砍在对面人的肩膀上,对方惨嚎一声坠马,更多的敌人围拢过来。
他们摆明了生擒他。
但他又岂是愿意轻易妥协之人,一人一马如杀神一般,浑身浴血,路再柯高举战斧,一圈抡扫,大片惨嚎四起,大黑马嘶鸣一声策蹄奔出,前路是层层阻截,漫天的血雨在他的战斧下飞舞。
几十只长矛直直朝他刺过来,大黑马仰头一声嘶鸣,路再柯从马上飞跃而起,战斧在空中横扫出去,两个人头飞向半空,他在空中一个侧踢,踹出去一个云国,抢了他的战马,再回头就看见大黑马横倒在血泊里,马身处一道道血肉翻涌的刀伤,几支长矛从它的腹部贯穿而出,它水汪汪的大眼睛没有闭上,望着路再柯的方向。
只能看那么一眼,路再柯掉转马头,再次杀出去。
日上中天,来路血流成河,去路不知在何处,似乎是没有尽头的杀戮,肩头传来一阵剧痛,路再柯知道自己受伤了。
他擅长的是以内力把无邪短剑逼成剑气,可自从替丰儿祛了毒,又与慕容雪菲一战后,他的内力不足以支撑他化出剑气,有人能近得了他的身,就意味着他的速度慢下来了,再怎么强悍,他也是血肉之躯,力气总有用尽的时候。
路再柯已经看不见自己的人了,他一路冲锋陷阵,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他们不是没跟上来,就是都已经死光了。
自己也要死在这里了,这样也好,他这样想着。
身下的战马已经不知道换了几匹了,眼前呼啸着砸来一个流星锤,路再柯本能的举手一挡,流星锤被架飞,他的身体受了这一击的冲击力,终于轰然落马。
从马上落下,眼前一片模糊,脑中一阵晕眩,周围处处是杂乱的马腿,不容多停顿,他马上翻身跃起,入眼之处到处人影晃动,凭着直觉往前用尽力气跃起,飞扑到一匹马上,马上的人被带着撞翻出去,路再柯抱住那个人,抬起膝盖不停的撞击。
云人口中的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胸前,他机械的动作着,直到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然后他忽然放开那个软绵绵的尸体,翻坐在一边,直愣愣的望着前方,等死。
由小到大,身边的人总对他重复着,他是大盛未来的九五至尊,他将来要担起大盛安宁强盛的重责,他甚至一度活得没有自我。
而今为了大盛,他已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了,如此,足够了吧?
“路再柯,你杀了她,今日,朕要你为她偿命!”彻天长吼,可对他来说,耳膜嗡嗡作响,也知听到微弱的声音罢了。
她?慕容雪菲?
那么眼前的男子是谁便不难猜了。
模糊的视线里,只见对面是个衣着普通的士兵,他忽而笑得狂妄,“张轻寒,我以为你要一辈子躲在女人的背后呢,哈哈哈……”
“路再柯,这是你欠我的,你去死吧!”云帝张轻寒居高临下地举过长枪,猛然大喝一声把路再柯整个挑了起来。
他准备把路再柯挑上天后,再狠狠给他致命一击。
路再柯飞了起来,眼里是万里碧空,热量一点点从身体里消失,他竟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留恋没有悲伤。
他也知张轻寒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一道黑影忽然从千军万马里飞跃而起,速度惊人,一掌捞过路再柯下坠的身体,而后迅速湮没在纷飞的战火里。
路微楼揽着他不敢用力,回到南盛的土台,暗卫才赶上。
“别动他,快找一副担架来!”见暗卫去了,路微楼这才俯视陷入黑暗的长子,无奈叹了一句,“你这又是何苦?若真非她不可,爹就是抢也把她送到你面前。”
担架之上的路再柯一身军服,挂满了血浆,头发披散,散落在身前的发丝被血液凝结成一缕缕的,脸上糊满血污,根本看不出原来清俊的五官。
即便是昏迷,他整个人的气场也是阴冷摄人的,战争究竟有多可怕,可见一斑。
莫申雪匆匆赶来时,侍卫挡住他的身子,只见他从担架垂下的一只手,污秽不堪,这只手,骨指修长,手背上是层层凝固的黑血,指缝指甲是乌黑的血泥,还是温的,他还活着!
莫申雪忽然感到从所未有的后悔,若非她说了那样的话,他不会舍身打前锋。
卫和早已告诉她一切时,她以为自己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她看到残阳如血中,他狼狈不堪地倒在担架之上,她睁目泪下,耳边巨大的轰鸣声传到她的耳朵里如隔了几层厚棉絮,失真而扭曲。
她怎么伤得他如此之重?她怎么舍得?
“好孩子,一定要挺住!”半跪着的皇帝猛然抬头,对跟进来的一个面孔白净头发斑白的男子沉声下令,“季梓桑,救活他。”
跟在季梓桑身后的人是朱明远,朱明远的医术算了得,而他此时,也只有给他师傅打下手的份。
太子伤得不是一般的重!
季梓桑跪倒在皇帝面前,从药囊里拿出几根银针,快速插入太子的后脑,这才回道,“老臣尽力而为!”
城门之内,府衙最大最华贵的卧房内,灯火通明,路再柯躺在雕花梨木的卧榻上,脸上手上被清理干净了,但季梓桑不发话,还是没人敢动他的衣裳。
此时他面色苍白如纸,体内的毒被逼到唇角,酱紫透着墨色,心跳微弱,呼吸低浅。
季梓桑跪倒在皇帝面前,“殿下后脑遭到过重创,淤血积压过多,老臣可用针灸连同殿下体内的毒引出来,但脑部脉络枝杈盘错,若一着不慎,殿下极有可能瘫痪终身,或成了活死人。”
烛火照映在皇帝发青的脸色,他垂目望着脚下之人,一下老了不下十岁,半晌无语,“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他可是朕最引以为傲的长子,也是南盛的储君!”
室内除了烛台偶尔的劈啪的声响,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季梓桑沉默,皇帝知他医术高明,为人耿直,德高望重,说的都是实话。
皇帝额角的青筋暴起,声音颤抖,“治,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即便是活死人,他也是大盛的骄傲,谁也不能弃他!”♂6^毛^小^说^网,最好的免费小说网站♂请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