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之畔,第二季稻米已经收割,灰黄色的稻茬一行行整齐排列着,仿佛被检阅的军队。第三季水稻正是插秧的时候。
插秧机是最近几年才发明的新玩意儿。这玩意儿可以代替人们大量的苦工,虽然说不够顺直,并且稻子最初的长势不大好,但这都是小节。
司机是一个头系白毛巾的青年女子,她一边驾驶着插秧机,一边左顾右盼,滑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生怕漏掉了什么。
突然,稻田的水面上划过一条深深的水痕,仿佛军舰破浪而来。女子一惊,大声尖叫起来,“怪兽来啦”。
插秧机屁股后面冒出一股浓重的黑烟,仿佛上了发条的机械蛤蟆,轰隆隆向前窜去。插秧机窜到田埂处戛然而止,少女一纵身从驾驶室蹦了出来,撒开脚丫子就逃。可是奔逃几步,她发现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不由得偷眼向后望去。
没有怪兽,周围风平浪静。
她不由得挠头,认真看向水面。只见浑浊的稻田中一条大鱼悠闲的吐了个水泡,潜了下去。女子不由的讪讪笑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大裤衩重又钻进了插秧机里。
女子姓田,名字很秀气,叫田秀秀,是最新上任的插秧机司机之一。这个岗位已经辞职了一大批人,如今只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才敢来应聘。
嘟嘟嘟嘟,在插秧机僵硬的声音中,夕阳已然西坠。
田秀秀锁上车,沿着田间的小路快步回家。她心情很是雀跃,又活过了一天的感觉真好。道路上,草叶青青,充满了泥土的香甜气息。可田秀秀对此毫无兴趣,忙碌了一天她只想尽快回家吃顿香喷喷的晚饭。
忽然,她目光扫到背后走来一个人,对方光着脚丫子,但光洁如新,竟没有沾染半点灰尘。虽是光着脚,脚步很是轻快,居然很快追上了他的脚步。
“你好,打听些事情方便吗。”
来人走近了一点,田秀秀看得更清楚了。对方灰尘仆仆显然是赶了远路,但脸庞泛着玉色的光泽,使得平凡的五官自有一种高华的气质。古人常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田秀秀从来没有直观的印象。实在是她周围太多草包了。而如今,来人有一种类似的气质。
来人正是杜冷秋,他步行千里,披星戴月,不仅没有风霜之色,反而精气神凝练如一,与之前判若两人。
田秀秀十分警惕,如今这社会治安虽然极好,但保不住有些白痴顶风作案啊。尤其是这种荒郊野岭的,她一个弱女子……
陷入了自己编造的剧情不能自拔的田秀秀完全忘记了对方的存在。片刻后,她忽然晃过神来,道“你是谁啊?”
随即,她脸色通红,即便是小麦色的皮肤也遮掩不住,赶忙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要问什么问题?”
“听说这里附近出现了一只怪兽?”
说起怪兽,田秀秀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她连忙左右瞄了瞄,见没有动静才松了口气,才责怪道:“怪兽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听说这怪兽常年在地里钻来钻去,我可从来没想过见到它。”
杜冷秋笑了笑,“谁也不想碰到怪兽,但难道就没有什么传言吗?”
“嘿,我可不关心这种事儿。反正碰不到万事大吉,碰到了死路一条。何必自寻烦恼呢?”
“如今这世道,多活一天就是赚了,何必纠结呢?”
田秀秀耸了耸肩,态度似乎豁达的很。自然而然的,她将自己之前狼狈而逃的丑态遗忘到了一边。
“哎呀,在这个鬼地方耽搁什么呢?最后一道公交车就要停运了。我要回家了,今晚还有事儿呢?”田秀秀一惊一乍的,转身小跑。
越过田埂,走上大路,便见到了更多的人。田秀秀同几个相熟的人打着招呼,看到他们异样的目光有些纳闷,随即醒悟是杜冷秋的缘故。她转过头,狠狠瞪了杜冷秋一眼,大声道:“这个人来问怪兽的事儿,你们有谁知道的。”
众人立刻侧目,但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隐蔽的扫了杜冷秋一眼便各自作罢。“看来生活将这些捶打了很久。”杜冷秋也不失望,事实上,对于怪兽的事儿他早已是心中有数,和田秀秀搭话,不过是想看看普通人对它的态度,如此才好决定是杀是留。
他没有跟着众人坐车,而是跟在中巴后面,大步流星的赶路。可是无论司机怎么加速,竟都不能摆脱。
车内众人看着这奇异的一幕各自目瞪口呆不提。很快公交车顺着水泥路拐弯向南,而杜冷秋迈步稻田的泥水之内,他竟是一路西直行,不打算拐弯了。看他的方向,似乎不是去岳阳城,而是去洞庭湖。
回到城里之后,田秀秀仍然想着这次的偶遇。就连自家老妈做的红烧排骨也吃得不怎么香甜。
田妈五十七岁,头发花白,在两年前已经退休了。可如今这世道,通货膨胀的严重。退休金的额度,连吃饭都困难。她也想找些事情做,可连青壮年都很难找到事情,更别提她这老太太了。正因为这样,田秀秀才会咬牙报名这插秧机的司机。她并不是不怕,都是生活所迫。
“秀秀啊,你有心事儿!”田妈曾经是小学老师,说话的腔调从来都很温柔。
田秀秀瞬间反驳,“哪有?”
田妈慈祥地笑了笑,给她碗里夹了一块肋骨,“我是你妈,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
田秀秀慌乱的扒着饭,却仍旧一粒不剩的吃了个精光。的确是一粒米都不剩,在一斤米三百块的价格下,还舍得浪费的人实在不多了。
“秀秀,你吃过饭了。到戈壁秦阿姨家去一趟吧。”田妈开始收拾碗筷准备洗碗,看着摊在床上的女儿不由得有些心疼。可再心疼,相亲不能停。
田秀秀呻吟一声,“妈,你就饶了我一回吧。我今天可累死了。”
“不行。”
田妈将碗筷泡在水池中,开始放水。她一边洗碗,一边说教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尤其是这样的时代,女人家一个人生活太难了。”
田秀秀翻身将后背丢给老妈,闷声反驳道:“有什么难的,我们还不是过的挺好。”
田妈有些生气了,拉长声音道:“快去!”
双方缠斗了几个回合,田秀秀不得不屈服的离开了家门。户外,群星闪耀,与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她踢着路上的石子儿,有些闷闷不乐。没走几步便到了秦阿姨家,其实也就是普通的邻居关系。但因为此前就在一个小区,彼此认识,搬迁之后两家来往比较频繁。
她走到秦阿姨家门口,正准备敲门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想起了杜冷秋那张没有丝毫瑕疵的面孔。
“哎呀,真是的,居然忘了对方是怎么保养的,雀斑粉刺暗纹,居然半点缺陷都没有。那像我,才二十六岁,看上去跟三十似的。”
她嘿嘿一笑,忽然不想进去了,径直转身离开,借着各家各户的灯光慢慢散步,心中却在想着:这时候,不知道那家伙在做什么?
杜冷秋站在洞庭湖畔,冷风幽幽,水面细细波纹生。他旁边数千米就是岳阳楼,三醉亭等建筑,星光下,他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对于这类文化景点他没什么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树梢两只松鼠。
它们正说着温柔的情话,“老公,咱们这地方太危险了,还是快点搬家吧。”
“老婆,搬家?现在就快冬天了。果果都在这里藏着,搬到别的地方去,那不是得饿死么?”
“可这湖里有怪兽啊,万一经过我们的家。那大树一倒,咱们还有好吗?”
杜冷秋扫了一眼,见三十米外大树东倒西歪,地上泥土翻飞,像是被巨大的犁凭空钩过一般。
“老婆,不见得我们就这么倒霉。”
“老公我怕……”
“老婆,别怕,来我给你开个松果压压惊。”
杜冷秋摇头失笑。
他站在湖边,慢慢地调整自己的气息,一呼一吸之间与洞庭湖相合,似乎波光嶙峋的湖面与他融为了一体。
残月渐渐从空中隐去,星光也逐渐黯淡,世界陷入了最深沉的黑暗。这是黎明前必然的历程,杜冷秋的身形如旧。
东方飘出一丝亮色,西方的天空,启明星熠熠生辉。远处的岳阳城仿佛打着哈欠从沉睡中醒来。
杜冷秋突然睁开眼睛,张口猛吞,第一屡紫气已被他纳入气海。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他浑身气血沸腾,识海之内诸神猛然纠缠在了一起。
这是生与死的一刻。尤其是杜冷秋在地球进阶,更为凶险南侧,正是成则超凡,败则毁灭,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岳阳城
田秀秀睁开眼睛,立刻看到田妈正在做早餐,小小的房子里根本没有任何秘密科研,田妈脸上的忧心清晰可见。她心中升起一股歉疚的情绪。昨晚糊弄老妈说秦阿姨家的男子嫌弃我工作危险会不会惹老妈担心了。真是愚蠢,不该这样说的。
她拍了拍脸,挤出一丝笑容,叫道:“妈,早上好!”
田秀秀突然变得礼貌起来,让田妈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正要问些什么,忽然天边传来一声雷鸣般的长啸声。似鹤唳、似凤鸣,那声音起初并不算大,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没有变小,反而越发激烈,响遏行云,激荡青天。
他们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在微微的颤抖着,玻璃窗更是发出嗡嗡的轻鸣,似乎马上就要破裂,两人连忙离开房子,随即看到了秦阿姨一家也逃到了屋外,都是一脸狐疑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正是岳阳城郊,洞庭湖畔。
此时,整个岳阳城的人们都走了出来,数十万人口看着同一个方向。那些睡梦中被吵醒的人也都没有骂人,似乎他们也预感到了非凡的事情即将发生。紧跟着,又有声音雷声滚滚般传来,似词非词,似歌非歌,却又暗和音律。
无根树,花正娇,天应星兮地应潮。
屠龙剑,缚虎绦,运转天罡转斗勺。
锻炼一炉真日月,扫尽三千六百条。
步云霄,任逍遥,罪垢凡尘一笔消。
声音来的快,去的也快。而这时,人们才从愕然发现天空中乌云疾走,东方的朝霞彻底被乌云遮盖。早晨顷刻间已化作了黑夜,暗黑的云层中电闪雷鸣,一丝丝闪电偶露端倪,仿佛酝酿着毁灭天地的雷霆。
田秀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觉得,这件事儿跟昨日偶遇的男子脱不开关系。
在几十万人的注视下,恐怖的黑色云层中射出了第一道闪电。明亮的闪电撕裂了黑暗,也照亮了诸人惊恐的面孔。
借助这通天彻地的电光,诸人猛然发现原来在乌云之下,竟屹立一人。那雷光似乎正好劈中了他。紧跟着千百道雷霆似雨点般降落,闷雷声连绵不绝于耳,此人似乎为天地所不容。
良久,才有一人低声道:“这人造了什么孽啊,被这样劈。”
一老人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骂道:“妖孽,定然是只妖孽。这是天雷诛妖啊。”
“都给我闭嘴,清清世界,朗朗乾坤,世上哪有妖魔。”说话的人正气凛然,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众人看了看漫天乌云,立刻闭嘴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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