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冠侯手中的情报,已经是经过陆军部门分检之后,有所删减的版本。但是,事情摆在那里,单纯的删减,已经掩盖不住。河南原督军张镇方事发之后,突然中风,不能视事。
虽经洋人医生紧急抢救,半边身体已经瘫痪,河南省政陷入瘫痪。加上这年余时间里,镇嵩军索粮要械,有求必应,将之养的太过庞大,现在突然反噬,官府竟是难以应对。
河南省内的部队大部分已经开拔到了南方驻扎,留守部队,战斗力只能算是二三流,交手之下,反倒是被抚汉军打的落花流水。与白狼合流之后,镇嵩军从白狼军手中,获得大批脚力接济,加上自己本有马匹,已然形成一支如同柔然匪骑一样,来去如风,难以捕捉的骑兵部队。
更为可虑者,是其得到了大批先进武器的补充。原本的火绳枪抛弃不用,大批的滑膛线膛枪,比起官兵的装备更好,排枪打的官兵溃不成军。匪徒里,向来军火最乏,几时见过这么多的枪弹?只这一项,就已经预示着,河南的局势,已经脱离的官府的控制范围。
白狼军装备本劣,部队虽然有火器,但是和正规军不能相比,现在突然多了大批新式枪支弹药,来源就大成问题。虽然陆军部情报为,五十九团的器械为白狼军缴获,但是白狼镇嵩两军,合计人数已经超过两万人,区区一个五十九团,又哪来那么多军火武装这么多人?
张雨亭道:“我在石头胡同那,听说了。保定军校的蒋方震,建议大总统搞模范团,说是要用模范团,取代原来的北洋六镇。看这意思,这模范团是设在河南啊。可是这模范团,也不怎么样啊,怎么让群土匪就给收拾了?这仗打的,挺熊啊。”
陆干卿哼了一声“我广西的部队,一直用着旧枪,报告打了三次,都没有新枪发下来。到底还是自己人亲一些,有这么多枪弹来武装土匪,却没有武器来武装新军,我们这些部队,又算什么?”
赵冠侯朝两人一笑“二位兄长,现在也不是恼的时候,且等等看,大总统下一步有什么计划。这两万多人,已经成了气候,指望河南一省解决问题,我看是没什么希望。湖南、陕西,这下全都要动,说不定,我还要带回山东,防范这支人马进入鲁地。”
张雨亭也有所悟,白狼倒是个很现成的脱身借口,立刻附和“那是。他们要是北窜到口外,跟柔然马贼合在一起,那就更麻烦了。咱得跟大总统请示,立刻回各自的防区,准备剿匪。”
陆干卿自知,三人结拜,为的就是同气连枝,互相声援,立刻道:“不错。现在这仗,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各自守各自的防区,由钟央派兵,负责进剿。自己的地盘,自己看的住,总好过请外人来看,那样肯定会出毛病。”
这次隆玉的奉安结束之后,本来就该是袁慰亭的生日,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任何过生日的念头。
整整一列军火列车,外加设在河南的三个秘密军火仓库,全被白狼军洗劫。为了筹建模范师而准备的军饷、军械,尽为白狼军所夺。现场遗留白狼军的刀枪棍棒,老旧枪支若干。另外,就是匪军不利携带的重炮二十余门,榴霰弹七百余发,都扔在了现场没人动用。
这一趣÷阁庞大的军费开支,全部用来武装了自己的敌人,原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财政,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但更为可虑者,是地方督军,对这件事的看法。
本来筹建模范师,就是为了培养自己的根本部队,保证其完全服从自己的指挥,未来取代北洋各镇。这一计划属于绝密,军火购买自扶桑,资金贷款也来自正金银行,教官一律用扶桑人担任。除了具体的几个当事人外,其他人一概不知,就连沈金英,也被蒙在鼓里。
可是二十几门大炮是瞒不住人的,各省督军只要略一分析,就能知道自己实际是要秘密组建军队。这军队一成,督军们的权柄都大受威胁,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若说对自己没有意见,那根本就不可能。
现在要剿灭白朗,离不开地方督军效力。段芝泉与自己的谋主徐又铮几番计议,制定了一个庞大的作战计划。牵扯到陕西、湖南、山东、河北、河南五省,动员兵力接近二十万。动员的规模,竟然比对葛明军作战更大。
这还是自己一手缔造的北洋六镇?
看着这份计划的一刹那,袁慰亭几乎想要把这份计划撕个粉碎,再把段、徐两人叫来,骂一个狗血淋头。对付区区一支趟将组成的武装,就要动员这么多部队,自己的脸面何在,国家的脸面又在哪里?
这样打一仗,怕是洋人再也不会重视中国的军力,连自己强人的形象,也会毁于一旦。不过一镇之师,就足以扫荡这些乌合之众,这份计划,根本是拿他的脸来铺地板。
但是,当他冷静下来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那名叫徐又铮的参谋,所提出的建议,算是最符合当下北洋军实际情况,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北洋精锐,多在南方。一旦调动,刚刚攻取未久的东南膏腴之地,恐怕又会有不稳的迹象。再者,自己购买武器所花的血本,心里是有数的。即使没有炮兵等特种兵辅助,单纯的步枪大队,也并不容易对付。何况他们有马,机动力在自军之上。
现在各省的部队,名义上顶个北洋名字,实际都是新军,没见过血,对抗这么一支积年悍匪,结局怕是真不乐观。
可是这样的计划,离不开地方督军配合,现在他们知道自己的用心后,还会不会像以往一样忠于自己?一旦地方督军与自己离心离德,又或者让他们看出,自己光鲜表面之下的虚弱,那么下一步的计划,又能否能够实现?
只差一步,就可以成功了!他只需要一年时间,把模范师建立起来,再裁撤各地督军,将各省权力收归于上,接下来,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自己与扶桑人虚与委蛇,敷衍搪塞,为的就是争取时间,借力自用。
只要自己练成强军,将全国兵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管是扶桑还是铁勒,都不能再妄想对中国动手。两年时间,身负骂名,周旋于列强之间,寻一条平衡之道,个中艰辛一言难尽。眼看大事将成,这一棒,却把自己全部的努力都打废了。
目前自己手中既没有太多的军饷,更没有足够的兵力,情形一如面对武昌起义之时的大金朝廷。当时,大金朝廷被各地督抚看出了衰弱的本相,黄龙旗变成了五色旗。如今,自己的外强中干,也暴露在曾经的部下面前,谁又会来,坐自己这张椅子呢?
他闭上眼睛,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直到一双纤纤素手,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按摩起来,心情才略微舒缓了一些。
“金英,你来了。”
“是啊,除了我,谁还敢在这个时候来触霉头?”
“看来,这个位子不好,把人变的可怕了。我也觉得,自从我当了大总统,你们离我就越来越远了。人说皇帝是寡人,如今我虽然不是皇帝,身边的人,却也不多了。”
袁慰亭睁开眼睛,忽然抓住沈金英的手“我知道,我做过很多错事,有些事甚至已经无可挽回。身边的人,厌我恨我怕我躲我,就连我的儿子,也未必跟我一条心。真正和我在一起的,就只有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不想当寡人/”
沈金英的脸微微一红,顺从的倒在他怀中“老夫老妻了,还搞这一套做什么?我已经是半老徐娘,不值得你如此。将来三宫六院,三千粉黛,你若还能记着我这么个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袁慰亭苦笑一声“三宫六院?如今就是这居任堂,我能不能住下去,都没有把握,哪还敢想西六宫?真没想到,小小一个白狼……天下的事,荒唐莫过于此。孙帝象一代人杰,始终不是我的对手。白狼不过一个匪首,反倒让我这个大总统束手无策,这是不是报应?”
“龙可以兴云布雨,但是却怕蛆虫,这并不代表蛆虫就比龙厉害不是么?”金英妩媚的一笑“我过来,是有个事跟你说,这事别人不敢来,就只好我来说坏的。陆军部那边,打起来了。”
袁慰亭眉毛一挑“放肆!谁这么大胆子,在陆军部打架,这眼里,还有没有共合,还有没有孤……本总统!”
“没外人,段芝泉和他的那个心腹,陆军次长徐又铮,和冠侯吵起来了,倒是没动手。有那么多的兵,不会真打起来的,但是闹的很不愉快。”
沈金英如同说家常一般,语气很平和“徐次长要芝泉做剿匪总指挥,各省部队,服从芝泉调遣。山东先行出动骑兵一团,进入河南参与剿匪。结果冠侯说,除非有大总统的手令,否则陆军部别想从山东调走一兵一卒。段芝泉回护着那个小徐,和冠侯口角起来。一个总长,一个次长,居然翻了脸,这真是的,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袁慰亭的脸色很阴沉“冠侯人呢?”
“走了,说是张雨亭那个土鳖和陆干卿两人陪着他,去八大胡同喝花酒去了。报信的人说,芝泉在陆军部发脾气,一连摔了几个杯子,说这个总长他没法当了。”
袁慰亭摇摇头“从打前金的时候,冠侯就是出了名的刺头。张阴恒的桌子他掀过,朝廷的藩司他打过,没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芝泉没事招他,这不是自己找麻烦?论辈分,他还差着一辈,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谁说不是呢?”沈金英并没有替赵冠侯说好话,而是再谈另一方面的问题“芝泉、冠侯都是自己人,可是小徐是外人。如果帮着外人,跟自己人为难,其他的自己人,难免就寒心了。再说,冠侯身上,有着几个省的交情,如果随便就处理他,那几省督军,又该怎么想呢?军事的事我不懂,不过我知道,打架的时候,最是要个心齐。要是这时候,我们自己内部不能团结,这仗是没办法打的。冠侯那话也不叫错,二十万的兵权,都交到芝泉手里,他的负担是不是太重了。全国海陆军大元帅,可是大总统,不是他段芝泉。”
袁慰亭刚才就在考虑,是否会如自己篡夺大金江山一样,也出现一个人,趁白狼之乱,来夺自己的江山。听到沈金英这话,顿时勾起心事。
“你这话有道理。芝泉是陆军部长,由他担任总指挥,身上的担子未免太重了,几十万大军会剿,责任重大,我怕他担不起这个负担。我是大总统,不能把压力都甩给下面,这个总指挥……还是我来兼任。”
他身在京城,自然不可能到前敌指挥方略,自己担任总指挥,实际就是揽权。下面实际操持剿匪事务者,就只能算是他的部下,不会把兵权夺走。他沉思着
“冠侯不能没有惩罚,否则芝泉那里不会平气。这样吧,罚他两年的工资,这两年他的工资始终存在陆军部没领过,传我的话,这部分工资收入没收,以后必须遵守军法,不能任性。”
“恩!他年轻,是该受点教训,要不然啊,还不知道要闯什么祸呢。”
袁慰亭沉思片刻,又道:“阿英,你去把雷屠夫找来,让他预备一万块支票,送到凤云班去。跟那里的掌班说一声,冠侯在那里的开支,都由总统公府报销。让他赶快到居任堂来见我,不要再喝花酒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