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藤泽优一。

到目前为止,你们大概已经能猜到,我在故事开头提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当我和藤泽优一并排坐在宾利后座,已经是互通姓名的关系。当然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姓名,胡诌了一个名字。虽然觉得这样对不住坦诚告知我姓名的他。哦,不要问我为怎么知道他没有骗我,我就是知道。

关于这个夜晚,我能想起来的最清晰的细节,就是靠得这么近,我清晰的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樱花淡香。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香味并不出自任何一个品牌,而是来自他本家庭院的樱花林。有时候,我遐想着,他身着白色浴衣,穿过樱花微雨缓缓走来,绝对是一幅动人景致。当然我的遐想里他依旧需要用手杖帮助行走,我从未觉得这是他的致命缺陷,这点缺陷根本无损他的完美,反而让他那张神祗一般*的脸孔看上去多几分平易近人。

这些以后的故事无需累述,让我们回到这个初夏夜晚的宾利车内。车甫一发动时藤泽君问我是否需要赶时间,我说不需要,他便吩咐司机慢点开车。我从这点意识到他是个细致的,并且遵守规则的人,当然,我不会去想他吩咐司机开慢车其实是为了能多和我待一会儿。

宾利在京都街上平稳行驶,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我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繁华的夜景上,这大概引起了藤泽优一的注意,所以他问我:“喜欢京都吗?”

“刚来的时候……”我还没开始说,身旁响起一连串手机的震动提示音,他低声道了句抱歉,然后拿出手机接听。

这个电话长达二十分钟,藤泽优一用的是法语,语气温和中又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仪,我推断是公事电话。至于他说的什么,我感到很无力,我能说三国语言,国语日语英语,一点儿韩语,甚至一点儿德语,但法语不行,看过几部原声电影的我只觉得他说得和电影演员一样地道。

待他终于收线,我已经能看到北苑的校门了,他再次向我道歉:“是工作上的事,实在不好意思。”

“您太客气了,没关系的。”这时车缓缓停在北苑正门,我同他致谢,“今晚很感谢您,我先走了,再见。”说完去拉车门。

“请等一下。”他突然叫住我,“你的学生公寓离正门有多远?”

“大约……”我想了想,“十分钟。”

“十分钟?”他看着我,“校园里人这么少,你要一个人花十分钟走过去?”

“是的。”

“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解释:“我住在学校。”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难道他想送我到公寓楼?不,这可不行。我说,“您将我送到这里就行。”

“其实,我有一个建议”他打开身侧的车门,“我送你进去吧。你介意陪我慢点走吗?”

我能说介意吗?可是他的腿……我咬咬牙,快速做出决定:“不必麻烦您,您让司机把我送到公寓楼下吧。”

他闻言关上车门,转头对司机点头示意,车子旋即在我熟悉的校园内开动。我暗中看了一眼藤泽君含笑的侧脸,突然觉得自己在无形中被这个人给被算计了。

几分钟后,宾利终于停在公寓楼下,我开门下车,鞠躬同他告别:“谢谢您,再见。”

他优雅挥手:“晚安。”

“晚安。”我带上车门,目送黑色宾利缓缓驶入夜幕,然后转身上楼。打开公寓大门,这个时间,我的室友,闹翻了的长泽友美破天荒还留在公寓,她站在客厅的窗边,看我的眼神很微妙。

我想她大概是看到楼下的宾利,在心里对我有了一番猜测。我懒得理会这个,径自回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早早睡下。可是我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藤泽君的身影,怎么也睡不着,真是要命。

第二天正是周六,我准时到达咖啡馆的时候,秦川已经做好了营业的准备,一见我就露出流氓般的笑容:“哟,苏苏妹妹,你昨晚做甚么去了?瞧着一双黑眼圈生得哟。啧啧啧……”

我昨晚实在是没睡好,此时拿一双熊猫眼瞪他却叫他笑得更开怀,我收回目光,正要去换制服,秦川拉住我:“欸,等等。”然后钻进后厨,一会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冰袋。他把冰袋递给我:“也不知道涂几层粉给遮遮?趁着这会儿人少赶紧给敷好了,不然还怎么工作?”

“这样……不太好吧?”

“哪来这么多废话啊?”他把冰袋强塞给我。

我乖乖得令,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虽然在这里兼职一两个星期,像这样坐在大厅却是头一回。我扶着冰块观察四周,这个时段客人稀少,柳生正在给一位穿着时髦的中年女子点单,秦川为一对母子送上咖啡和点心后,转身用电脑放了一首老歌,慵懒的女中音透过音响传出来,LanaDelRey的《YoungandBeautiful》。

他最近老爱放这首歌,听得多了我也能跟着哼上几句,正放到副歌,店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藤泽优一手执手杖,穿着一件灰色衬衣,下身是白色休闲长裤,他今天穿的并不是Givenchy,而是Armani。这个人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要说他是模特谁能不信呢?

他像前几次一样朝靠窗的位置走来,身影渐进,我的脸上是可笑的黑眼圈,根本不想和他打照面,正巧柳生点单经过,我一把抽过他手中的menu平摊在餐桌上,装出一副埋头认真研究的模样,只希望不被他认出。可事与愿违,手杖敲地的声音在我面前终止,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兰汀,早。”

我把头埋得更深,做无视状。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见我不吭声又添了一句,“可以么?苏苏。”

这个发音对于外国友人来说不能再标准了,可是,兰汀。这才是我昨晚告诉他的名字,他又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得知我的本名了?

我在惊愕间猛然抬头,四目交接,他挑眉,语声温和中带点了戏谑:“果然这才是你的名字。”

糟了,我想,上当了。

我再次埋头下去,柳生看来没离开,因为我听到他对藤泽君说:“藤泽先生,请坐。”

“可以吗?”他再次问。

我咬咬嘴唇,硬着头皮道:“您请坐。”

他坐下,放好手杖,问我:“喝点什么?”

我摇头:“谢谢,我还要工作。”

他没有强求,抬头对柳生说:“一杯蓝山,谢谢。”

柳生道了句“稍等”,旋即离去。我起身:“藤泽先生,我要去工作了。”我朝他行礼,“先走一步。”

“在此之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他叫住我,我回头,他温和道,“先坐下来,好吗?”

我犹豫片刻,回身坐下:“您请说。”

“关于你的名字,能告诉我是哪两个汉字吗?”他说,“恕我冒昧,上次你的制服上有胸牌,上面是英文,我想知道汉字怎么写。”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的名字,我却告诉他一个假名,太对不住真诚以对的藤泽君了。我从背包里掏出便捷画夹,翻到干净的一面,把自己的名字写给他看。

“苏苏。”他念出声,说,“我猜这个发音难倒了很多人。”

“如您所说,但您的发音很标准。”我收回画夹。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我错开自己的目光:“失礼了。”起身离开。这次他没有再叫住我。

等我换好工作服来到大厅,却没看见他的身影。柳生经过我时告诉我,他临时有事,咖啡是打包带走的。

“藤泽先生依旧给了很丰厚的小费呢。”柳生感叹。

——————————

再见藤泽优一,是在一周后的阪急百货。

依旧是周五的夜晚,四条河依旧人来人往。要说有什么不同,无非是这个夜晚下过一场小雨,我刚好拿到了属于我的那份薪水。

我在前文就有提到,因为要参加知念淑希的新品发布会,我需要为自己准备一套符合场合的衣装,既然如此,穿着这家的衣服去参加发布会绝对能表现出我最大的敬意。

我计划买一条小礼裙和一双高跟鞋,在折扣区逛了一圈后,才发现自己之前想得太天真了,因为实在是太贵了。就算花去半月工资,大概也只够我在折扣区买一双最便宜的鞋。我放下手中那双最便宜的蓝色尖头高跟鞋,店内的导购面带微笑询问我:“小姐,您觉得这双鞋如何?需要我为您包起来吗?”

对我来说这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我还需要时间考虑。于是谎称自己身体有些不适。导购说:“您大概是逛累了,请先休息片刻。您要喝水吗?”我点头。导购道了句稍等,离开为我倒水。

我独自坐在折扣区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开始思考如何解决这个大问题,可我的注意力都被店内的成品吸引过去。知念淑希今年春夏的主题是《PeterPan》,从服饰到配饰都充满着梦幻与童真,比以往多出几分大胆生动的同时却又不失原本的柔和清冽。突然之间,我有了主意,我为什么不穿自己的衣服去参加发布会呢?

我知道正好有可以和这双鞋相配的裙子,立刻做好决定。

正好导购走过来,她递给我一杯温水:“请用。”

“谢谢。”我接过,对她说,“请帮我把鞋包起来。”

付完帐,我从摆着琳琅满目的奢侈品陈列架中穿行而过,这季的主推,和某珠宝品牌合作的象征梦幻的银色水晶鞋陈列在最显眼的位置。

陈列柜中是一尊巧匠精心熔造的无脸蜡像,依稀看得出是个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女。少女微低着头,散漫的坐在一块光洁的石头上,乌黑的长发倾斜而下,白色和服下摆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少女穿着一双水晶鞋。银色丝绸铺就的鞋尖,细小的水晶层层叠叠点缀其上,串联成链的水晶贴着脚背交叠,一直延伸到鞋背,然后沿着脚踝如系带般往小腿蔓延,形成一个一字结鞋扣。这双传言中世上只得一双的水晶鞋,连银色的鞋跟上也镶嵌着价值不菲的水晶,镁光灯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知念淑希难得有这样的作品,但即使穿着一双极尽奢华的鞋,蜡像少女展现的姿态仍旧是淡然的,甚至于是漫不经心。

大概是我看得久了些,有导购走过来询问:“打扰一下,请问您要试试吗?”她说,“如果您能穿上并且合脚的话,这双独一无二的水晶鞋就属于您了。”

我差点忘了,这双独一无二的水晶鞋一直在寻找她的主人,这个一贯循规蹈矩的大品牌放出话来,任何能穿上这双水晶鞋的女性将能免费拥有她。无数女性慕名前来,但因为她刁钻的鞋码,至今还没有人能穿上她。

我正想着拒绝,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试试吧。”我回头,藤泽优一站在我身后一两米远的距离,他今天穿得比较随意,蓝色衬衣外搭一件米色休闲西装。手杖却还是平常那根。

我克制住喉间的颤抖,平静地和他打招呼:“你好。藤泽先生。”

“你好。苏小姐。”他走近了些,停在一臂远的距离。他朝我微笑,双眼注视着我。

这让我感到紧张,我扯了扯衣角,说了句糊涂话:“真巧,藤泽先生陪女伴买衣服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和他什么时候熟络到可以随意问候这个话题了?

他的笑意加深了些,像是听到一个好笑的玩笑话,但他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很愉悦。他说:“一点也不巧,苏小姐,这是我的店。”

我要说,他是知念淑希的继承人这件事,我一点都不意外,我只要把和他相识的点滴串联起来,答案就会浮出水面。但我以人格担保,我绝对没有这样做过。请不要问我原因,我现在还不想将它公布于世。

藤泽优一走到陈列柜前,目光落在蜡像上带着一点儿我看不懂的深意。他突然问:“喜欢吗?”

“喜欢。”我实话实说。

他转过头来:“想不想试试看?”

“欸?”我怔住,旋即摇头,“谢谢,不过不用了。”

藤泽优一含笑看着我,轻声说:“试试吧,她很适合你。”

藤泽优一在用他年轻完美的容颜,用他细腻温和的声音蛊惑我。我不敢看向他。

后来,我和藤泽优一已是很亲密的关系,某次偶然说起这个晚上的情景,我边给果盘里的切片草莓放上小叉,边拿他说笑,我说:“呐,我永远不担心你会破产。”

他正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在立式台灯下看书,闻言抬头,满满的书卷气。他说:“所以,我是不是感谢你对我充满信心?”

“当然!”我笑着给他递了一片草莓,在他身旁的藤椅坐下,“难道你不想知道原因?”

他放下书,做洗耳恭听状。我笑得既满足又得意:“因为,假使有卖不出去衣服,只要你稍稍蛊惑,比如说,试试吧,会很适合你。对方一定会马上掏钱包的。”

而藤泽优一是怎么回答的?他笑笑,目光回到书上:“那不一样。”

我嘴角笑意从这会儿变得不大一样,不用照镜子都能想到是一个甜蜜的笑容。我咳了声,腆着脸,明知故问:“哪儿不一样了?”

他漩涡一样的双眼饱含深意的注视我,半晌,极认真的说:“苏苏,我说这句话,因为它的确是为你而存在的。”

我看着他,发了会儿愣。他叹息一声,摘下眼镜靠过来吻我。

当时我只把这句话当做一句藤泽优一说的好听的普通的情话,却并没有深究其中的意思,等到我能明白,已经是很久之后。后来想起来,在我和他相识的那些日子,最亲密的时候距离却也最遥远。

试问有哪个姑娘能够抵挡得住藤泽优一的诱惑?可是,年少的我有着近乎偏执的自尊和骄傲,爱慕令我不顾一切地想要和他亲近,它们却又让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被他的任何一切打动的冷漠的姑娘。

想也不想撒谎说:“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我得先走了。”我微一鞠躬,“再见。”

我正要转身离开,藤泽优一叫住我:“苏小姐。”

我停下来:“是。”

他微笑着轻声道:“晚安。”

我点头致意,有过一面之缘的司机大叔帮我拉开大门,我缓步离去。

这是目前为止我和藤泽优一的所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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