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我又开始紧张了。

我从前可没这习惯。

但是在藤泽优一面前,唯独在他面前,我总有那么一点儿不同往常的表现。

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要吸引他,表面上又表现得毫不在意。可我不知道的是,这个不自量力的想法明明白白写在我十八岁的稚嫩的脸颊上,亏我还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非常非常好。

倘若不是这样,又哪里来往后的种种?

“藤泽先生。”我拾起鞋子和包,掩饰着尴尬,朝他行见面礼。

他从一旁拿起手杖,右手撑着长椅,像是要站起来,我在店里见过几次,他的腿脚有些不方便,每次站立都要通过类似这样的借力来完成。每次我看着他,起身借力的时候手上青筋暴起,脸上却表现得没有一丝吃力的痕迹,我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记得柳生某次提起藤泽优一时告诉我,我们工作的这家咖啡馆还不是这个招牌之前藤泽优一已是这家的常客,旧店需要顾客自己在前台排队买单,领取咖啡,尽管身体有缺陷,藤泽优一却从来没有借此行过方便。他不把自己当做行动不便的人来看待。

我知道藤泽优一现在这是要做什么,我和他接触得不多,但对他多少也清楚一些。在我一个人回学校的时候,他用他的私车送我,还愿意步行送我回寝室;在我的画稿散落在街道的时候,他蹲下来为我捡画稿。他这么一个绅士做派的人,此刻站起来,是为了回应我刚才的见面礼。

你这样累不累啊?我多想问他。

可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

“藤泽先生。”我在他发力前叫住他,“那个……如果不介意,能陪我坐下来聊一聊吗?”

……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和藤泽优一一起坐下来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完全是我一个人在讲述。

我告诉藤泽优一我在孤儿院长大,五岁那年成为慈善项目的受益者。我在家乡最好的贵族学院上的学,我的成绩很好,从小学一直直升到高中,为了进入现在就读的大学,我拼了命地学习,最后如愿以偿,因此我来到了京都;我告诉他我怎样得到咖啡馆的工作,多亏了一个小小的谎言;我甚至和他说起我的室友,那位讨厌的长泽友美大小姐,讲述这一个月来发生的种种,省略了她劝说我“另谋生路”那一段,我委婉的抱怨自己没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好相处一点的室友。

“就这样,我没有邀请函,只能离开发布会现场。”我说。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您无法想象,目光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脸庞是多么的温柔,我根本不敢放肆自己的目光和他对视。

他耐心听我说完,然后,他说:“那位长泽小姐,是个美人吗?”

“欸?”我尚未反应过来。

他笑了笑,说:“你的言语里充满着嫉妒。”

我嫉妒长泽友美吗?我怎么会嫉妒她?我……真的没有吗?

那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孩子啊,年轻漂亮,明明同样身为女孩子,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却拥有我没有的金钱,朋友,以及自由挥霍的时间。

也许正如藤泽优一所说,我嫉妒着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像她这样拥有优越条件的女孩子了,嫉妒并不是我讨厌她的唯一原因。

“如果只是嫉妒就好了。”我说。

老天,我为什么要和他说起这些?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理解我这种穷学生要命的自尊?

我真是…真是个笨蛋!

我起身朝藤泽优一行鞠躬礼,“藤泽先生,您能听我发牢骚,实在是太感谢了。但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再见。”

我转身时背脊挺得笔直。

“苏小姐,请稍等。”他在身后叫住我,“我的话令你不愉快了吗?”

我用生硬的语气说:“并没有。”我扔下这几个字,快步离开。

我没有想到,藤泽优一会跟上来。

我从小接受素质教育,德智体各方面发展,又经常为省钱而步行,我还有健全的双腿,毫不费力就能走得很快。可藤泽优一不同,他隐藏得很好,不仔细看很难看出腿的毛病,他走路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看似步态悠闲,但我想,也许是因为他根本走不快。

“苏小姐。”他在央求我,“请慢些走。”

我没有回头,藤泽优一拄着手杖,费力试图跟上我的情景却钻到脑子里来。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藤泽先生,你不必这样。”

他好歹是跟上了我,天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在离我几步远的距离停下脚步,双手拄着手杖,支撑他整个身体,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落下几根发丝,沾在濡湿的额头上。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苏小姐。”他喘息未定,面上却带着微笑,“差点追不上你。”

我说不出话了。

秦川曾说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不知道,我看重我自己,因为我太贫穷了,仅剩下一点自尊心。就是那点要命的自尊心,受不了他人窥探和轻视。我义正严辞对待过秦川,也曾对长泽友美发过脾气。

可是面对藤泽优一,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因为他这个人,他是不一样的。

——————————

后来,我主动和他提起这一段。

“瞧我。”我说,“那时候真傻。”

“脾气那么大…”藤泽优一回忆起来,“我从来没那么狼狈过。”

“那可真是抱歉啦。”一点诚意都没有。

他闻言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想听听我当时的想法吗?”

我来了兴趣:“你且说来。”

“我当时拼命想要追上你,心里却在想,这个小姑娘,好歹有点小姑娘的样子了。”

我羞愧难当,随手扯过一个抱枕蒙住头。抱枕下的声音闷闷的:“什么啊,我不当小姑娘很多年了。”

面上一轻,藤泽优一取过我蒙头的抱枕,他靠过来,认真地注视着我。

“藤、藤泽先生…”

他看着我,半晌,他将我拥进怀中,微微叹息:“你要是坦率一点…”

我还没想明白,他的吻落下来,温柔的,有力的。

有时候我想,我和他也许就在这些细微的瞬间里,离对方越来越远。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

我沉默着,他也不说话。

也许我应该说些什么,服软的,或者是生气的,如果我还有情绪的话。可我不行,对待藤泽优一,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藤泽优一的喘息渐渐平定下来,他伸手将落下来的发丝理整齐。我觉得他又变成我熟悉的那个从容的藤泽优一了。

我该道歉的。我想。我快速在脑海里组织语言。

做这件事的同时,因为光脚踩上了某样坚硬的物什,我一边思考着,一边下意识挪动脚掌,换一块舒服的地面。

“等等!”藤泽优一突然出声,同时抓住我的手臂,将我带向他的方向,我差点一个不稳撞进他怀里。

怎……怎么回事?我要发问,话语已经到了嘴边,一阵风吹过,我突然打了个喷嚏。

初夏的京都温度并不高,这里的姑娘虽然一年四季穿着超短裙风里来雨里去的,可我是怕冷的,平时都老实的穿着遮住脚踝的牛仔裤。今天这么打扮,的确是豁出去了。赤脚这么久又吹了风,我大概是有些着凉了。

可是,怎么可以在他面前打喷嚏!简直是作死!我的脸腾地一声烧起来。

“抱歉,失礼了。”藤泽优一松开我的手臂,并脱下他的西装为我披上。

我一脸窘迫的看着他撑着手杖在我刚才站立的位置蹲下,我这才发现地上竟然散落着几片碎玻璃,刚才差点没扎进我脚掌里……幸亏有藤泽优一将我拉开。

我心有余悸的看着藤泽优一用手帕将细沙地里的碎玻璃拾起,我环顾四周,附近没有垃圾桶,回过头他已经把碎玻璃包好放进西裤口袋中。

“不要!”我脱口惊呼,“这样很容易伤到自己。”

他闻言抬头看向我,温和一笑:“没关系的。”他在手杖上借力,藉此站起来,“我会很快把它处理掉。”

我看着他略吃力的样子,觉得鼻子酸酸的,我咬着唇:“谢谢您,藤泽先生。”

他站起来,沉默的背对我,手杖在地面敲了两声,然后,他转过身和我面对面。

“为什么总是这么客气?”他说。面上带着笑,依旧温和的语气,但我知道,他有些生气了。

“因为……我……”等等,他生哪门子的气?这是我的错吗?我裹紧他的西装,上面有股清淡的香气,我背脊挺得笔直,“藤泽先生不也一样吗?为什么要指责我?”

“我并没有指责你。”认真诚恳的。

“明明就有!”认真严肃的。

“NO!”

“Yes!”

我们对视着,互不退让,局面僵持不下。

十几秒钟后,藤泽优一说:“苏苏。容我给你一个建议。”

“请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以后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光脚走路。”

“……噢。”

“还有,”他说,“苏苏,请不要再叫我藤泽先生。”

大脑停止思考是从这一瞬间开始的,我已经完全惊住,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只听见“啪”的一声,我的鞋子和包今晚第二次掉在地上。我猛地回神,条件反射快速蹲下拾起这该死的鞋包,却没顾及得上披在肩膀的西装,那块昂贵的,不懂事的衣料从我的肩膀滑下。

最终还是藤泽优一接住了西装。

他撑着手杖,单膝跪在我跟前,重新将西装披在我的肩上。这么近的距离,我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里,带着玩味的笑,似乎在说:“啊,瞧你。”

我往后退了一点,说:“谢谢。”我依然只能说出这句话。

他笑着摇头,目光落在我的鞋上,标志性的樱粉色鞋底。他肯定也看出来了,这双高跟鞋正是出自他家。

我能猜到他想说什么,解释说:“鞋跟太高了,我穿不习惯。”

我已经在试想他的回答,或许他会调侃我一句“这不正是你们设计系的高材生该解决的事?”。可是他没有,他垂着双眼,看不出情绪,他说:“的确是高了些。”

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他径自借着手杖站起来,朝我伸出手:“来。”

他真是个绅士。我这么想着,摇摇头:“谢谢,我自己可以的。”利索的站起来。

藤泽优一温和的面部意义不明,他将手插入裤袋中,说:“请随我来。”

就这样,我懵懂的跟着藤泽优一走出这条让我丑态尽出的梧桐小径,他将玻璃碎片交给司机大叔处理,并邀请我和他一起离开,然后我鬼使神差的坐上他停在小径外的宾利车。直到在狭窄的车厢里闻到身旁藤泽优一身上清冽的香水味,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秋山,先不回本宅。”藤泽优一对司机大叔说,“先送苏苏回宿舍。”

“是,少爷。”秋山抬眼瞥了一眼后视镜,语气毫无起伏。

这个看上去身份不一般的大叔,我暗自记下他的姓氏。

街景不断倒退,小车平稳地行驶在京都街头。

我想起半月前,那时刚和他认识,第一次和他这么亲近,我紧张的要命,表面却比谁都镇定。哪像现在,明明他就坐在身旁,就连他身上香水的味道都在鼻尖,我却只觉恍惚。事实上,自偶遇藤泽优一之后,我整个晚上都处于恍惚的状态。

“你看上去很在意这场发布会。”藤泽优一突然说道。

我愣住。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在意吗?可是……他甚至都没有出席。

“藤泽先生难道不在意吗?”我问。

“嗯?”

“因为藤泽先生都没有出席。这是很重要的发布会吧。”我看向他,他的双手交叠撑在手杖上,侧脸隐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中,有些失真,“这样没关系吗?”

“啊,没关系的。”他说。

我没接话,他继续说:“因为并不是我必须出席的场合。再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待在安静的地方。”

藤泽优一必须出席的场合是怎样的场合?我没有问出口,我也并不是十分关心这个。我有其它更需要关心的事。

可是车在这时停下来。我朝窗外探头,是我的宿舍楼下。

这么快……我有些失落,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就要下车。藤泽优一叫住我:“苏苏,稍等。”

我停下动作,只见他吩咐秋山送来一只木制的盒子。他将盒子递给我。

我犹疑半晌,接过盒子。可真沉。我看着他,他轻声说:“打开看看。”

又是那个声音,曾在知念淑希*店里蛊惑我的声音。我突然明白这只木盒里装着的物品是什么了。可我,心里明明是不愿意的,手却不受控制的伸向木盒,解开那只雕刻着古典花饰的搭扣,只听得一声轻响,我掀开盖子,镶嵌着蓝色天鹅绒的盒身中,放着一双黑色中跟单鞋。

我想要拿起其中一只,触手是柔软精致的鞋面,我触电般将手收回来。

藤泽优一对我说:“作为因为工作疏忽未能让你进入会场的赔礼,请收下它。”

送出这么昂贵的“赔礼”,他可真是慷慨。可我从小就清楚,不要随便接受他人的馈赠,因为你不知道你将用什么来偿还。藤泽优一送出他的礼物,谁知道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果断的合上木盒,放在座椅上,反身下车。

“藤泽先生,”我朝车内的他弯腰鞠躬,“感谢您今晚的陪伴,再见。”

语毕,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身后的宾利车在短暂的沉默后离去。

我成功地在藤泽优一面前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可我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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