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想想,我该从哪里说起……”他微阖上双眼,思忖片刻,“我不知道由羽对你说过多少?像是我并不是她的亲哥哥这样的事,她有对你说起过吗?”
我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来她说过了。”他笑着说,“那么,我的亲生父亲其实是知念淑希,你也已经知道了。我父母亲的婚姻是家族联姻,按照当初知念藤泽两家结约的条件,我随母姓,过继给母亲的妹妹,但享受两大家族唯一的继承权。你大概想问,面对这样不平等的条件,我的生父为什么还要答应?”
“他不得不答应。”
朝代更迭,世事变迁,即便是再根基稳固的古老贵族也难逃衰败的命运。联姻是在哪一代约定好的,到了知念淑希这一代早已无从考证。氏族衰落,抱团取暖,本来是常态以及必然,然而,预见困境作出约定的那一代,定下的契约却是,联姻双方生下的长子随接受婚约的一方姓,并享有两家全部继承权。
这样的规定,是为了防止后代不思进取,遇到困境就走联姻的捷径解决问题。
我问:“是什么令你的父亲不得不采取这样的方式?”
“因为,当时的知念家族的确已经走到末路。”
知念淑希在设计方面确有才华,但不擅经营财团,本家式微,旁系便动了取而代之的念头,为了保住本宗,知念淑希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恰好这一代的藤泽本家,只生了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业总要落入他人手中,联姻反而解决了家主的忧虑。
嫁过来的是长女藤泽惠织。
“你的生母,她是什么样的人?”
“我从出生起就住在名义上的母亲家里。”藤泽优一说,“我和生母,和我的生父,说来是血亲,其实更像是拥有亲缘关系的陌生人。”
“原来是由羽父母将你带大的。”
“不是。”藤泽优一掖了掖被角,“我出生的时候,由羽的母亲还在国外留学,是家里年长的女佣将我带大的,她们是很好的生活助手。再长大些,我就跟着家教老师接受教育。”
我抱着他,沉默半晌。
“各种各样的教育对吗?我知道的那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那位让你在十岁生日派对上表演钢琴曲的长辈,就是她对吗?”我仰头看他,对上他漆黑的双眸,“还有你的名字,也是那位生母取的吗?”
藤泽优一点头:“优一,这是她对我唯一的期望。”
他漫不经心地讲述着这些,我从他的神情,他的语调里找不到任何情绪,从始至终,他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可是,我的鼻头还是变得酸涨起来。
藤泽优一敏锐地感受到我情绪上的变化,他的长臂揽着我,轻声哄我:“欸,傻姑娘,这是这么了?”
“我……”我强忍着酸意,“我只是……”我靠着他,“我突然不想听下去了。”
“那我们不说了。”他拍拍我的肩,“给我换换药瓶吧,护士大人。”
糟糕啊,我竟差点忘记了正事。
我起身,站在床沿换药瓶,一低头,对上藤泽优一的双眼。那双深邃的漆黑眼眸,目光沉沉,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我。
我的脸微微发烫,我朝他靠过去。
“藤泽先生,总有些令人感到开心的事吧。”
“有啊。”他的吻细密地落在我发间:“现在,此刻。你。”他的声音低沉动听,“令我欢喜。”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情话,让人落下泪来。
我将头埋在他的臂弯,泪水在他的睡衣上晕开,我暗自调整着呼吸,不让他听出端倪。
“……说起来,我小时候,收到过一个收音机。”
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收音机?”
“是啊,收音机。我记得……是一台猫头鹰款式的,猫头鹰的脸颊是音响口。”
我根据他的描述想象了一下,直觉这是一台奇怪的收音机。
“你用它来干什么?听英语广播练口语吗?”
藤泽优一被我逗笑了。
“一台短频收音机并不能收听到那么远的信号。我用它来听东京台。”他说,“以前我周围的人都说京都话,但收音机里的播音员不说京都话,我有时间就打开听他们说话,所以学会了东京话。”
“你从来不对我说京都话。”
“在必要的社交场合中,我说京都话。”
“回到清河山的本家呢?”
“那就必须说京都话了。”
“那么今天,她因为你不说京都话,所以罚你在雨里站了一上午吗?”
默了默,藤泽优一伸出挂着点滴的手,捏住我的鼻子:“这位夫人,快让我看看,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
我呼痛,又不敢碰他的手,只得连声求饶。
“快住手吧,这位大老爷,我脑袋里还不是装了你啊。”
藤泽优一揉揉我的鼻子才松手,我的眼角含着泪,朝前扑倒在他身上。
“呐。”
“嗯?”他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震动的时候撩得我微微的痒。
“我以前……一直有些自卑,毕竟你那么好。”
“现在呢?”
“现在一点也不了。”我侧耳,贴在他的心口,“我没见过我的父母,你的父母等于不存在,四舍五入我们都是差不多的。”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也不用听那些乱七八糟的电台了,藤泽先生,我会一直陪着你。”
“除非,”我轻声说,“除非你赶我走。”
这一晚,我对藤泽优一有所隐瞒,藤泽优一对我又是否无所不谈?我将我这一颗心放在他跟前,他在意吗?他动容吗?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以后大概都没可能知道了。
漫长沉默的尽头,藤泽优一轻轻拥住我,他抚摸着我的发,说了一句:“好”。
这个夜晚已过去很久,我经常回忆起这一刻,回忆这一晚许多刻,以寻求某个我在意的答案。
无数次记忆中溯回,我发现,这是我最接近藤泽优一内心的一次,后来都再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