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迦若嫌恶地瞟了一眼楼迦玠,他就知道,这场家宴最后的结果会演变成这样,什么一家人其乐融融,根本就是个笑话!
太上皇慢慢放下手,冷冷地看着他将太后扶回座位。碍于楼迦玠的性命,不敢造次,言语上却还是咄咄逼人:“怎地今日就皇上一人出席,莫不是你的王妃见不得人?!”
“既然父皇都知道称朕一声皇上,就该知道朕还没有立后,”楼迦若不软不硬地回了他一句,也不管他的脸色有多难看,转身便坐到另一边的食案后,随口吩咐道,“传膳。”
早就候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膳房领官连忙交待下去,不一会儿,捧着釜甑的宫女们就陆陆续续地上齐菜肴。
寿宴上一片沉默,楼迦若不说话,太上皇又投鼠忌器,其他人就更不敢出声了。
楼迦玠刚刚抬手,就听到坐在他身旁的苏乐清忽然开口:“皇上,臣妾在凌华宫久居多时,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阿言妹妹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可好?”她难得能出来一次,原本以为今日家宴上能见到沐言,没想到楼迦若将那蠢女人看得这么牢。
楼迦若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未置可否:“能吃能睡,好得不能再好了。”那女人过得确实好,听说今日午膳还吃了小半只鸡呢。
苏乐清脸色一僵,复又勉强笑盈盈道:“我们姐妹多日未见,不知皇上可否传她上殿,一家人共叙天伦?”说实在的,她也不想看到沐言,可是父亲的官职已经被楼迦若免掉,除了沐言,她一时之间还真没有办法,能让楼迦若松口放他们夫妻俩出去。
此时虽然明知道会得罪人,苏乐清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或许,阿言妹妹也盼着,能来参加父皇的寿宴?”即使是不行,挑拨一下他们的感情也未尝不会是件好事。
楼迦若抬眸,若有所思地在她的脸上扫了一圈。
沐言也会像她说的那样,希望能来见见他们吗?——也好,他也想知道,到底她会有多么思念她的“太子哥哥”。
楼迦若偏头瞥了李公公一眼,唇角微微弯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去冷宫问问,若是她不想来就罢了,若是想来……安排辇架去接。”
李公公领命而去,殿上的气氛又恢复了凝重。待到后来,就连太后手心都捏着一把汗,对于这个儿媳妇,她实在没有任何的信心。
可是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沐言不只是出席了,而且还是盛装打扮。
当楼迦若看到出现在大殿门口的沐言,脸色黑得都能够滴出水来。
她一袭绛红色华衣裹身,交领处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洁白中衣,裙裾处大朵大朵的花卉纹饰与粉色勾绘的云水纹相映成彰。
沐言莲步轻移,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逶迤三尺有余,步态雍容柔美行至殿中,福身分别向太后和太上皇施了一礼。
回转身见到楼迦若阴沉的脸,她怔了怔,微笑着也施了一礼径自坐到他身边,挨着他小声道:“别乱想,我可是来帮你的。”
楼迦若心底已是一片寒凉,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垂眸冷哼一声,薄唇紧抿不置一词。
沐言见他面色不虞,忍不住偷偷去拉他置于案下的手。
正压着怒气的楼迦若忽觉掌心钻进了一只柔嫩的小手,他咬牙正想挥开,沐言已经很有眼色地倚了过去,娇娇糯糯地在他耳边唤道:“迦若——”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诱’惑他?真当他是瞎子吗?!楼迦若气极反笑,五指一收,捏得她生痛,沐言忍着没出声,只是眸中水色渐盛。
旁人见不到他们食案下的暗‘潮涌动,只以为两人真的恩爱异常,楼迦玠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开口。
苏乐清心头暗恨,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听说妹妹虽在冷宫,但也出入自由,怎不见常来走动走动。”
原主勾’搭大伯,令楼迦若成了皇家的笑柄,沐言本来好心好意地想着来当着众人的面,跟楼迦若秀秀恩爱,帮他挽回些面子,这才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跑过来。
怎知那混’蛋一点都不领情不说,还翻脸不认人!如今爪子被攥得生痛,又抽不回来,心头正火着呢,苏乐清还偏要往枪口上撞!
她一怒,回头狠狠地瞪着她:“你谁啊?我跟你很熟?!”
苏乐清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滴豆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
沐言简直是叹为观止。
啧啧,这演技,比她还要强上几分……
苏乐清这一哭,除了楼迦若和罪魁祸首沐言,稳坐在殿上的其余人等就有些尴尬了。
特别是带着家眷的三皇子楼迦庆,他眼观鼻,鼻观心垂眸研究案几上的菜品,仿佛面前真是什么珍馐佳肴一样。
刚刚压下火气的太上皇一拍桌,冷笑望着盛装华服的沐言,越看她越觉得不顺眼:“别说你们还有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便是个不认识的皇嫂,你也不该这般没大没小!莫不是沐府的家教便是如此?沐相就是这样教导你对待长辈的?!”
坐在二哥隔壁的四皇子楼迦蓝正执箸夹起一颗肉丸,便被父皇突然爆发出来的呵斥吓得一抖,那颗丸子滴溜溜地就滚到了案下。
沐言眯眼,骂她可以,骂她爹就不行,沐相多好啊,要不是他,自己现在还在牢里待着呢!
“父皇说的是……不过,”她微笑着暗地抽了下自己的手,楼迦若的五指宛若铁钳,一动不动,她恨恨地斜睨了他一眼,忍着痛笑道,“丫鬟、嬷嬷们陪着阿言长大的也多不胜数,也不是个个都会熟识的,再者说……”
想用长辈的身份来压她,也不看看楼迦若愿不愿意,沐言笑得恶意满满,“父皇尚且健在,长兄怎能逾距作父?”皇嫂——也不过就是皇嫂而已,想要当她的长辈?还早着吧……
这话说得忒毒!别说是太上皇被噎住了,就连太后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手上的力道似乎有些减弱的感觉,她就知道自己当着楼迦玠和苏乐清的面忤逆太上皇,楼迦若不会怪她。
沐言眨了眨眼,讨好地偏头对他一笑,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腕间:“你饿不?要不我帮你布菜。”她都这么低眉顺目地伏低做小了,他最好能松开他的手,真的很痛呐!
楼迦若长长的睫毛低垂向下,乌黑浓密遮掩了眼底的情绪,让人摸不清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半晌,只听他低沉地“嗯”了一声。
沐言今日专门挑了一件长幅广袖的华裳,漂亮倒是漂亮,可他要是不放开她,单手布菜也着实是很不方便。
左手抽了一下,他自岿然不动,沐言有些无奈,看来楼迦若这次气得有点狠呐。她真不明白这男人到底在气什么,不过就是一顿家宴嘛,他要是真不喜欢自己露面,大不了下次就不来了呗。
沐言小心翼翼地避开袖口,执勺往他的碗中盛汤,暗忖多喝点有助于下火。
楼迦若不理她,她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就这么晾着他。更何况,只要一想起从前的那个沐言,在同样的场合中还跟太子眉来眼去地情意绵绵,完全不顾他在一旁颜面扫地,沐言就忍不住一阵心虚。
从前的那个三皇子,过得该有多憋屈,多伤心,望着他俊美阴沉的侧脸,沐言隐隐心疼,手上的痛楚似乎也不算得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了。他要是想捏,就捏吧,只要别把她的手腕捏断就好。
“迦若,你尝尝。”她叹息一声,耐心地吹凉热汤,递到他唇边,柔声劝道。
汤色清亮,碗底有碧绿的菜茎轻轻摇晃,楼迦若无动于衷地望着它良久,直到沐言的手举得发酸,他才转过脸看她。
她明媚的容颜描画着精致的妆,星眸水亮仿似一弯明月,黑色的瞳仁内映照出自己的身影。仿佛在这世上,她的眼底、心中,只能容得下一个楼迦若一般。
楼迦若心底刺痛,可惜,这些都是假的。
沐柔似刀,片片凌迟着他的心脏。
她若是还像从前一样恬不知耻、疾言厉色,他会毫不犹豫地挥剑斩下楼迦玠的人头,可是她却这般柔情缱绻地望着自己,这般伏低做小地为他举碗,只为了一个楼迦玠……
楼迦若的神色太过复杂,沐言不解,正待开口询问就听他一字一句沉声道:“如果你想要朕放了他,朕会答应你的要求。”他的声音沉凝,冰冷似水。
他会放了她,然后将他们两人枭首示众,挫骨扬灰……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他会成全她。
楼迦若此刻平静地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他缓缓松开手,深深望着身畔这个美艳如花的女人,唇角似乎还噙着一丝微笑。
沐言不知道楼迦若已经完全曲解了她的好意,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努力,她目前顺利地超过了从前的那个原主,荣登楼迦若最恨的人榜首!
她还有些怔愣,想着好好的喂他喝汤,怎么话题突然转到楼迦玠上面了?
还没等沐言想清楚,坐在对面的楼迦玠闻言早已大喜,见她迟迟没有说话便有些稳不住了。他不顾之前要避嫌的想法,禁不住倾身向前,双手撑在案上急切地催促道:“阿言妹妹……”
沐言大怒!
他们两口子说话怎么老有一些不识趣的人跑来插嘴?!还敢直呼她的闺名,叫得这么亲密,楼迦若都没有这么唤过她!
她柳眉一竖,重重搁下汤碗,拎起搭在釜侧的长柄汤勺便向他砸去!
众人只见沐言袍袖凌空尚未落下,那勺子便已正中对面楼迦玠的胸口,瞬间复又弹回他面前的食案上,跌落盛满肉汤的釜甑!
其间汤汁四溅,不止是楼迦玠被淋了满头满脸,就连他身旁的苏乐清也未能幸免……
气氛一时凝滞,少顷,太上皇压着怒火打圆场,儿子未来的命运还需这个恶女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等到此间事了再训斥她也不晚:“真是成何体统!还不快快跟皇上说清楚,好让你皇兄、皇嫂早些回去梳洗更衣。”
“谁说我要帮他求情了?”沐言鄙夷地瞥了满身狼狈的楼迦玠和苏乐清一眼,“皇上心善,供他们白吃白住,也没有收取一文钱。凌华宫甚好,不用再搬来搬去!”
太上皇那受得住她这般无礼撒泼,忿然拍案而起,将她沐家的列祖列宗都挨着个问候了个遍。老头子学富五车,用辞极具华丽,半点都不带个脏字,总而言之,就是说她祖上无德,才会生出一个如此没有教养、用心歹毒、目无尊长的泼妇。
他好歹还是楼迦若的亲爹,沐言不想气死他落个忤逆不孝的污名,但也听得耳朵起茧。目光无聊地四处飘移,正好撞见太后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沐言唇角一勾,对她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太后一怔,转开视线,嘴角隐约浮起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