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圣骑士团团长似乎并没有听出圣女的无理取闹,手上动作一顿,低声道:“请您原谅。”
他低垂着眼,避开了圣女那双带着任性指责意味的黑瞳,一张俊美的面孔崩的很紧,显出了几分隐忍的怒火,手上继续沉默地做着这些应该由侍从做的活计。
房中一时异常安静,除了蜡烛燃烧发出的细碎响动,也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了。
好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塞西尔并没有再无理取闹,而是安静地配合他的动作,总算是顺利地将那件繁琐的主教服穿上了。
老主教看着圣骑士团团长进了光明圣女的房间后,在门外等了很久都没见人出来,有些等不住了。
想到那只据说已经快到安格山脉边缘的高级魔兽,他心中有些焦急,想要上前敲门催促一声,但又担心自己会打扰屋内的两位大人商议事情。
就当他刚想上前敲门的时候,门却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先走房门中走出来的是光明圣女,圣女殿下依旧是那副冷清的模样,穿着圣洁的白金色主教服,显得既叫人信服,又有种不敢让人随意接近的尊贵。
但是走在她身后的圣骑士团团长的脸色却有些阴沉,他离得远,也听不清两人究竟在房中谈了些什么,只是从这位一向彬彬有礼的圣骑士团团长如今的表情上看,那场交谈应该并不顺利。
虽然西米教廷远离权利权利中心,但是他也知道如今光明教廷和圣骑士团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完全融洽。
不过他人微言轻,这些事情也轮不到他过问,所以他的视线在圣骑士团团长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就立刻移开了。
安布罗斯越过他,长腿一蹬,干脆利落地跨到魔兽背上,表情淡淡地对他嘱咐道:“请看守好这里。”
虽然主要的危险源来自于安格山脉中的那只魔兽,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西米教廷中也不能无人看守,而这个留守教廷的最好人选,无疑就是这位教廷无比熟悉的老主教。
他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脊背挺得笔直,正垂眼向下看去,灯光从侧面打来,照在他侧脸上,于是他迷人深邃的五官一半在光明中熠熠生辉,一半在黑暗中晦暗难辨。
就在这一瞬间,老主教恍然觉得这位穿着白金色骑士服的大人,比起光辉的圣骑士,更像是另一种寄居在黑暗中的生物……
不过很快,他就从这种可笑的错觉中回过神来了,用苍老的声音郑重回道:“遵命,安布罗斯大人。”
能坐到那么高位置上的人,肯定不可能是什么纯善之辈。权利是上位者的游戏,他们这些处在边沿的人,应当做的全部,就是尽好自己应尽的本分。
在光明圣女和圣骑士团团长的带领下,三名红衣主教、一位铁骑长、以及一整列圣骑士们有序地向着安格山脉的方向而去。
为了避免引起小镇上民众的恐慌,主教和圣骑士们是沿着城镇边缘出城的。
只是仍有少数人被他们出城的动静惊醒,摸来教廷中担忧地询问情况,被老主教安抚后又重新回到了家中。
在行进的过程中,队伍非常安静,一直到接近安格山脉入口的地方,圣骑士团团长才开口让队伍停下。
他抬起手腕,轻轻扯了扯手中的缰绳,控制着身下的坐骑往圣女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然后他直视着光明圣女那张在昏暗灯火下中依旧显得光辉圣洁的精致脸庞,和她商议道:“塞西尔殿下,我们离那只魔兽已经很接近了,现在我们是在这里等待它出来,还是主动进入山脉中将它击杀?”
经过一路的奔驰,在冰冷夜风的吹拂下,他心中被塞西尔光明圣女挑起的那股邪火已经尽数消散,神色也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从表面上看去没有任何不对劲之处。
不过沐言被那双深邃的蓝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的时候,还是直觉性地察觉出了这人的心情恐怕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她刚刚是不是撩得太过分了?
沐言略微思考了一下,很快就做出了选择,“还是在这里等待吧,深夜的安格山脉对于人类而言并不友好。”
虽然安格山脉外围的地形还称得上平坦,但显然进入山脉后,魔兽那方占据的优势会更大一些,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选择在这里等待。
“当然,”安布罗斯用低沉的嗓音回答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可惜的是,这一次光明女神没能保佑他们,他们在安格山脉出口等待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却发现那头魔兽在快速移动之后,居然停在山脉外围的一处位置,不再移动了。
所以最终,圣骑士团团长遗憾地宣布:“看来我们只好主动出击了。”
没有人对这个决定有异议。
毕竟他们不可能因为魔兽不肯走出安格山脉就打道回府,将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巨大的隐患留在靠近民众居住的地方。
山脉中的地形显然并不适合骑乘,所以一行人纷纷将坐骑留在了山脉外围,让红衣主教设下了一个能将它们禁锢在原地的禁制,然后排成队伍,走入了在夜色中显得沉寂而阴森的安格山脉。
身为这群人中实力最高的人,安布罗斯并没有走在队伍最前端面对危险——他安排了那位实力仅次于他的铁骑长去承担这项工作,自己则是陪在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光明圣女身旁,尽职尽责地守卫着这位地位尊贵的圣女的安全。
前进的路上大家也很沉默,沐言的视线数次落在圣骑士团团长手中那块晶石上。
他们没有使用火把这种危险又不稳定的照明工具,而是像中央教廷的做法一样,用低级光明术为队伍提供光亮。
那是一块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美丽晶石,通体呈现浅淡通透的紫色,在光明术的映照下,折射出一片如幽深潭水般细密的、温柔的光辉。
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其中有一个深紫色的小点。
这应该就是那块用来指示魔兽方位的魔法石,走在前面的铁骑长手中也有着一颗复刻版,其中浅淡的紫色其实并不是这块晶石本身的颜色,而是从魔兽身上提取的魔气,经过晶石表面的折射,竟然成了这样一种梦幻的模样。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人类和魔兽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张,有不少魔兽都是常年和人类为伴的,就像他们今天乘坐的那些坐骑,也都是光明教廷和圣骑士团自己驯养的魔兽。
但是近几十年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部分魔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现在被称暂时为魔气)污染,性格变得残暴不堪,甚至开始攻击人类,导致现在大多数人一提起魔兽,就会心生敌意。
除了拥有足够实力的德兰皇室、光明教廷和圣骑士团,私人已经很少会去驯养魔兽了
安布罗斯见她似乎是对这块晶石感兴趣,忽然开口问道:“想看吗?”
沐言迟疑了一下,还是配合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说实话,她有点摸不清现在的安布罗斯,虽然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她的直觉告诉他,这人现在心中绝对打着别的主意。
不过安布罗斯只是对着沐言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将那块晶石递给她。
接下来,他就像忘记了这段小插曲一般,继续沉默地走在沐言身旁。
在他们之间这段简短的对话结束后不久,队伍就停下了,铁骑长沉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团长大人,圣女阁下,我们到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很快,沐言就看到了那头魔兽,那是一头完全直立后身高近四米的高级魔兽,整体形象类似于雄狮,但是因为被魔气侵染的原因,面目和躯体显得尤其狰狞可怖,巨大的獠牙在血盆大口外露着,在光明术的照射下显出森然的寒意。
不过确实如安布罗斯所说,这头魔兽之前已经在之前的交锋中受了伤,实力大减,所以虽然看着恐怖,但直到将它杀死,也只有两名圣骑士受了一些轻伤,被红衣主教用光明术治疗后,就恢复如初了。
沐言看着满身血痕、已经彻底没了气息倒在地上的魔兽,稍微有些出神。
这头形似雄狮的魔兽,让她想起了德兰大陆的一个种族——兽人族。
兽人族是一种即能以兽人形态出现,又能以人形出现的种族,普遍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偶尔会有人将它们与魔兽搞混。
不过兽人和魔兽最大的区别就是,兽人族一生下来就拥有者在人形和兽性中切换的能力,而魔兽即使再聪明通人意,本质上也永远是野兽。
不过大家普遍对兽人们也没什么好感就是了。
它们虽然拥有人类的形态,但是在行事上还是带有明显的野兽的风格,它们做事粗鲁,基本是没办法在他们身上找到文雅这种特质的,并且和野兽一样,在发情期到来的时候,它们也很容易就会被**支配。
这种粗俗的生活方式让兽人族在德兰大陆上的风评每年都稳占倒数前三之一,尤其受到精灵族的厌恶。
兽人族刚上任不久的现任族长,兽性正是一头巨大的雄狮,和他面前已经死去的这只魔兽很相似。
想起兽人族的族长,她就忍不住头疼,在原来的轨迹里,塞西尔的死亡和这位族长脱不开关系。
在沐言盯着面前的魔兽尸体,联想到塞西尔的命运时,安布罗斯从远处走到了她身旁。
他身上煞气未散,下巴上还沾着一丝刚刚在与魔兽对战时溅上的暗色血迹,神色和平常有些不同,但是具体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这位圣骑士团团长用洁白的手帕将剑上的最后一丝血迹抹净,然后抬手将它缓慢地插回腰间的剑鞘中,在夜色中显得尤为深邃的深蓝色眼睛微微眯起地看向他,用低沉的嗓音向她问好:“圣女殿下,您可曾受伤?”
锐利的剑身在光明术的照射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辉,为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增添了一丝冷意。
“一切安好,”沐言善意地出口提醒他:“您右侧下巴上有一点血迹。”
安布罗斯闻言,忽然脱下自己右手上的戴着的白色手套,用拇指轻轻地将那点血迹抹去,然后伸出猩红的舌尖将手指上的血迹舔净,末了还对着她笑了笑,“现在还有吗?”
只不过无论怎么看,那个笑容都称不上良善,而是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邪气。
沐言:“……”
沐言终于明白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自从她今晚一时兴起撩拨了男人后,安布罗斯好像就故意表现得有些……邪恶。
无论是刚刚类似于戏弄她的一个小插曲,还是现在在她面前表露出的黑暗面,这位众人口中彬彬有礼的圣骑士团团长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从而并不打算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本性了。
不过,他这样做的目地是什么呢?
难道他不怕自己和教皇打小报告?
毕竟塞西尔一直表现出的可是对教皇忠诚无比,她虽然不久前主动撩拨了安布罗斯,但这和她忠于教皇并不冲突。
安布罗斯能是这么心大的人?
……
在返回教廷的这一段路中,沐言一直在思考关于今晚安布罗斯突如其来的转变。
当然,最后沐言想破了头也没能想出一个可信度高的解释,只能将此归功于安布罗斯古怪而恶劣的性格。
并且他应该也是真的不在乎她为此去向教皇打小报告——彼此都是狐狸,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当谁不知道谁呢?
……好吧,也许她就不该这么认真地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推测一个神经病的思维模式。
一路上,安布罗斯时不时用余光瞄着沉默下来的光明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