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过针后,皇帝疼痛渐消,浅睡了过去。
皇后看着帐内之人,问起施针的宦官:“这样就好了?”
“疼痛虽然有所缓解,但终究不是什么根治之法。”
皇后抿了抿唇,深锁的眉头始终拧着一团乱麻。
“你,看起来怎么眼熟......”
弗陵暗自垂下了眼帘,不知该作何解释。
她始终谨记着左秉臣之前叮嘱过的事情,不能将身份暴露于宫内人之中。
要不然,左秉臣深夜带外人进宫,而且还是在没有任何诏令的前提下。
即便是当时事出紧急,又是为了皇帝病情着想,但单单就那一点,便足以让前朝谏臣抨击他这一行为举止。
若当时带着的是个刺客,又或者有人混着车架中混进宫内。
可弗陵又是与皇后见过面的,即便脸上有做了伪装,但也难保皇后会认出她来。
但在被认出来之前,弗陵也不敢直接在皇后面前表明自己的身份。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到了关键时刻,这链子还得由左秉臣自己来扯掉。
弗陵垂头不语,身子往左秉臣那头侧了侧,后者当即道:“这是我从府邸带来的宦官,精通一点医术。但疼痛虽然有所缓解,但终非根除之法。”
皇后也没再将疑心落在那宦官身上,而是看向左秉臣:“那要怎么治?”
左秉臣面露无奈:“至今还没有办法。”
皇后问:“病因呢?”
左秉臣抿唇不语,半晌后迟疑着说道:“还在查。”
皇后勃然大怒,可看着这满堂之内皆是左秉臣的人,却连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没有,就连陛下出事的时候也是左秉臣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深夜进出皇宫,而且是在没有任何诏令的前提下,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太监,无视宫规禁令,心底顿起慌乱。
“太医这个时候怎么还一个都没见到?”
皇后掩下心头的冷颤,直接越过左秉臣,朝外喊去,“来人......”
左秉臣眉梢紧挑:“娘娘,不可。”
“为何不可?”
皇后道:“先生,陛下敬你一句先生,但你今天的做法确实让人大失所望,陛下生病了你不去找太医来,反而叫了你府上的宦官,到底所欲何为?”
弗陵被皇后用手指着,脸上一水的无辜。
皇后冷笑:“先生难不成是想告诉我,你手下能人异士颇多?可为什么连陛下是什么病都没有诊断出来?陛下病了,该让人来叫太医过来才对。”
左秉臣脸上被喷得可谓是一水的莫名,总不至于是怀疑自己对皇帝有什么贰心,他也算是手把手牵着陛下长大的,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表。
“够了。”
帘帐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呵斥。
皇后闻言疾步往屋内过去,哪里还顾得了左秉臣。
左秉臣幽幽地吐了一口长气,双手交叠,拢在袖中。
“我一片冰心在玉壶,只愿此生长报国,情急之下这才破坏了宫里的落钥后钥不能进宫的规矩,皇后怎么还疑心起我来了?”
弗陵挑了他一眼:“这样怪不得她。”
左秉臣纳闷:“你怎么还帮她?”
弗陵说:“你们这是在骗婚,知道吗?”
左秉臣又一阵无言:“什么叫我们在骗婚?”
弗陵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但凡女子,没有一个是不希望和自己的夫君琴瑟和鸣的,可看到自己嫁个的是病秧子,谁又能高兴得起来?”
左秉臣道:“陛下生病只是暂时的。”
弗陵收了针包,哼声道:“你们一直在骗婚,过去骗我,现在骗她,要是早知道你家陛下有这头痛症,就不该祸害人家姑娘,这大喜的日子里,本该是洞房花烛,哪知道......年纪轻轻的,要是当了寡妇,还不准人家有点小脾气了?”
左秉臣见她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开,心下无语地摇了摇头:“寄人篱下,说话也不知道避讳着点。”
······
皇帝的病情反反复复,但每一回疼起来总需要施针过后才能有所缓解。
太医束手无策,找不到病因在哪。
左秉臣没有办法,提出留弗陵白天夜里都宿在宫殿,以免不时之需。
弗陵虽然心有不满,到底是碍着对方提出来。
白天还好,他一时半会头疼起来,若不严重,自己便强自忍下去了,但若是在上朝期间,又或者疼痛实在影响他批阅劄子,便只能靠施针来减缓。
晚上就有些糟糕了,他这发作根本就没有规律和征兆可循,好不容易休息下去了,一个骤疼,他被磨得反复在床说翻来覆去。
夜里弗陵只能宿在他外间榻上,但凡有任何异响,她都是第一个跑过内室,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比起及阅那个内侍宦官对皇帝的身体还要积极。
可最后她实在是累得不行,白天要陪同上朝,夜里还要留值守夜。
皇帝四更天就要起床,准备梳洗更衣,上朝,处理国事。
她也就无法选择地跟着早起,浑浑噩噩地听朝政,精神抖擞地看前朝文武百官扯头花,看皇帝被一些敢于直言不讳的谏臣拉着胳膊喷着唾沫星子,忍俊不禁地偷笑,等挨到自己肚子受不了饥饿了,这才能看到皇帝大发慈悲地决定给她放饭。
熬了一整天腿脚早已酸软,晚上自己好不好容易寻了个机会能够眯一眯眼,却不防备皇帝突如其来的病情发作。
起得比鸡早,睡得却要比狗还晚,弗陵一天两天默默挨下去了,可等过了一旬功夫,她说什么都不能再同意做这份被剥削,堪比驴还惨的工作。
便同左秉臣商议,将针法教授给宫中太医,待他们学会了,到那时有了替代之人,也不需要事事劳烦到她。
左秉臣知道她这段时日的辛苦,遂也同意了下来。
只不过她从老道姑哪里继承得来的针灸之法到底生僻,而且比较凶险,都是这些为医数十载的太医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一连几天来都跟几位太医辩驳,起了口舌之争,到底是学术上的争端,各人各有自己所持的见解。
弗陵盼着这些人能想通,又怕这些人万一能想通。
若是仅仅止步于这一点,只认为凭借针灸能镇痛,而不采取彻底的根除之法,病情反反复复,皇帝就等着当人施针的工具人。
然而给皇家人看病,谁心底不得留个忌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弗陵坚持过要找到根除之法,势必得皇帝配合,至少自己问些什么问题,譬如他身上那些异样的情况,对方却是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自己却是接连吃瘪,还治什么治,强压着牛吃草,那牛能高兴吗?
从没见过比他还要麻烦的病人,还不如早点将他脱手,以免坏了自己手头下从没医死过一个人的先例。
而他既然是想英年早逝,神仙都救不了他。
她在盛怒之下同跟皇帝提出了请辞。
“既然陛下不肯如实告知,那留我在这宫里也没有任何用途了,如今太医院院首已经将针灸之法学会,以后便能让太医直接来为陛下针灸。”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弗陵声音冷硬:“陛下还犹豫什么?”
皇帝启了启唇,声音淡漠:“先生让你全权负责我的头痛症一事。”
弗陵说:“陛下不肯配合我的治疗,坚持保守治法,那这件事换谁来都可以。”
都说君王之怒,伏尸百万,可她看来全然没有读过书中这么一句。
皇帝掀了掀唇角,“你这态度,会不会有些......”
弗陵昂着头,凛然道:“小病不治拖成大病,我看陛下也没有半点想要治病的想法,陛下有时间拖延,但我并没有,我不想让我这手上有任何污点。”
果然是仗着对自己曾经有过救命之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讲,若不是左先生护着她,估计这些天她那些无视皇权的话早就传出这宫殿外了,看谁还救得了她。
皇帝淡声道:“至于根除之法你自己不也没有找到。”
“那是因为陛下不肯据实以告。”弗陵说:“都说追本溯源,陛下却连本都闭口不言,我如何溯病症的来源?”
弗陵侧过头去,偏移开他的视线道:“陛下既然不信我就别耽误我时间,这满大街的人,没能看病的,急需找大夫的,命悬一线的,都等着人去救,我很忙的。”
皇帝:“你再说一遍?”
弗陵到底是咬着牙,将刚才那一句重复了一遍,只不过气势就没有一开始那样的足。
皇帝捏了捏微紧的额心,心底又气又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