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秉臣看着她从殿内出来,扶着门,走两步就敲一下膝盖骨,又扶了扶腰,一副懒得动弹的样子。
昨儿夜间,皇帝头疼将近一夜,连夜找药源,却被告知那人彻夜不归,高高兴兴地在外头兴风作浪。
原本还担心她昨夜做下的好事会被陛下训上几句,哪知道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看来皇帝现在是越发纵容她了,真怕皇帝陛下有一天会败在她这里。
左秉臣挑着眉头看向她:“怎么感觉你进去一趟出来后反而累成这个样子?”
弗陵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道:“你家陛下可能需要一个人形玩偶。”
左秉臣不解:“什么?”
弗陵摆摆手,努力抻了抻腿道:“没什么,我回去了。”
担心她不认得怎么回去,左秉臣好心地提了一嘴道:“我送你回去。”
弗陵只是斜眼看向他去,“先生刚才在里头怎么忽然就把我给扔下了?”
左秉臣拢了拢袖口,慢条斯理地整理仪态,淡声笑道:“这点小事你会处理不过来?”
弗陵心底的确存有那么一丝的劫后余生,道:“毕竟那是他丈母娘。”
左秉臣说:“那结果呢?你看出来陛下对他丈母娘一家可有什么区别了?”
弗陵拱拱手:“陛下公正无私,英明神武,吾辈所不能及矣。”
言官攻伐的劄子都快将皇帝的御桌填得满满,无不是在控诉徐文君所作所为。
而且深挖下去,这不仅仅只是徐夫人第一次遭受丈夫这种残暴不仁的对待。
只是这一次徐文君打人的时候肯定是下了杀手,当街杀人,却不曾想到遇到弗陵这么一个多管闲事的。
如今就算他想顾忌着皇后的颜面,也绝对不可能不顾及这件事在民间的影响。
要不是她这赞誉夸得平静如水,左秉臣都快不知道她这只是随口恭维罢了。
左秉臣道:“那你为何要故意挑衅皇后?”
这话一出便引得弗陵侧目而视。
“先生这是觉得我脑门大,什么样的帽子都合适按在我头上?”
“难道没有?”
确实,药否认也觉得心虚。
她私心里如何想的,终究也只有她一人清楚。
“皇后都找人可以使唤人过来看看我到底是何方妖孽,为何我就不能给她找些事做做?”弗陵淡淡一笑。
何况她也只是稍微点睛之笔,做了一回人生导师,告诉薛夫人该如何从跪着站起来而已。
再那之前,自己也不是没少当过别人的人生导师,虽然好几次都被郭善嫦说教。
自己这是在祸祸别人的家庭。
估摸着这也许是因为古人和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到底不一样。
左秉臣道:“薛夫人不管是和她丈夫闹什么矛盾,但都是外人的事,你不应该掺和进来。”
看看,这又来了一个。
有时候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她都有些困顿狐疑,是否是她的想法太过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他本意并不是咬指责她,只是担心她最后引火烧身。
即便现在还没人发觉昨夜救下薛夫人的正是孚安堂少主。
可随她一日还在京师,一日还在宫城,和亲公主一日没有确凿消息,她就一日见不得人,暴露不得身份。
之前因为夏侯永叔得知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外,此事便已然引起朝廷内外的一阵轩然大波。
夏侯永叔不管是对她心存愧疚想要弥补偿还,还是她本身就带有引人注目的话题,多少人等着看孚安堂的少主认亲。
可事实并没有,随着她假装云游四海去了,这件事才逐渐压下风波。
“掺和都掺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弗陵拢了拢衣袍袖口,却没有学会他的气势,反倒有些不伦不类。
左秉臣皱了皱眉头,看她就好初生牛犊,自己一个做前辈的想要在她面前加以提点,可这年轻又骄傲的姑娘却不一定肯听。
“你还真是不带怕的?”
“我怕的。”
弗陵道:“我怕若是那一天我对陛下失去作用了。”
“我还是第一天意识到我对陛下竟有这样的效用。”
她莞尔一笑,但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只觉得可笑。
自己一直努力地要找到给他治病的方法竟然落败于他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如今他还总是拖延手术的时间。
这样再三拖延下去,究竟什么时候能够给他彻底给他治痊愈了还不得而知,自己今后要再想摆脱开这个困局更是难上加难。
“先生之前就知道吗?”
左秉臣迟疑了一瞬:“听陛下说过,但不太信,陛下一直以为你就是他的药。”
弗陵不太同意这个说法:“我猜也应该是心理因素,要是我这么有用这么些年就不要白费那么多功夫给他找法子治了。”
日光从头顶上屋脊上劈落,分成两半,她淌在日光下,本就生得明艳的脸孔也显得格外地熠熠生辉。
左秉臣抬头望了望天,心说陛下遇上她后就魔怔了,但从现在看来并没有任何坏处。
至少到现在为止病胃口看出来她对陛下有过一丝一毫的伤害。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不好留她在身边的。
“走不?”
左秉臣顺嘴提了一口。
毕竟她现在身份确实不宜让人得知
弗陵玩笑似地看了他一眼后说:“先生带我飞檐走壁吗?要飞的话我就跟你走。”
左秉臣:“……”
弗陵说指了指自己身上这身派头,摊了摊手。
那意思不言而喻,就自己现在这身打扮实在是过于招摇。
唯一能够不被人看出来端倪就只能走头顶这一条路。
“我家觉得走路回去太有风险隐患了,毕竟路上人多嘴杂的,别被人看出来我。”
“你不想走路就直说。”
弗陵无奈地点了点脑袋:“是,脚麻了,这宫里什么都好,就是太宽敞,费脚。”
满怀歉意的眼神:“还真是麻烦先生了。”
无奈只能驼她回去,原本也没指望她能感恩戴德,可她表现得却像是个好不容易得到一块心心念念的糖果的小孩模样,那一双瞳孔又再次焕发出曾经的光,却让他一时半会有些错愕不及。
左秉臣忽然问:“你想要留在这里吗?”
弗陵停下迈进殿内的脚,手扶着门,闻言微微侧过头去,却是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先生您觉得家财万贯、万众瞩目与帝皇后宫妃位相比,哪个比较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左秉臣脚下一阵趔趄,扯了扯嘴角道:“你就掉钱眼里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