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璋宪郡主已出乎众人意料径直朝柱上撞去。
等到高皇后尖叫出声,事情已然失去控制。
太医诊断时,元诏帝已然匆匆过来,此时的璋宪郡主也恢复清醒。
被问及原因,璋宪郡主一声不吭,咬死没将殿中发生的事情据实以告。
等到桑家来人,她便提出要出宫。
元诏帝面色阴沉,他不用多想也能猜测出高皇后这是因为什么朝璋宪发难。
不管是因为隋玉婚事还是因为璋宪当日冒死将瑾儿救下,保住瑾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性命,平安无恙送到自己身边。
这两件事于高后而言都是硬生生往她被脊梁骨上戳的。
是以,元诏帝对璋宪请求出宫的要求并没有多加拒绝,放人出宫后,连下高皇后,质问详情。
帝后之前是如何争吵谁也不清楚。
反正此事罪魁祸首却待在马车里,悠悠然地吃着茶。
“你说你怎么就不等等我,硬是蹭什么强?”
弗陵拾起热巾子轻轻在微红的伤口上按了按,无所谓一笑道:“这不是没事吗?”
“可你这头上......”
圆圆担忧地看了又看,“前头那摔伤才刚好没多久,你这就又给伤到了,若这要是长了疤留了痕,我看你今后怎么办。”
弗陵道:“还好吧,养养不就成了。”
圆圆一时间气急:“你也真是心太大,有什么必要不可的情况非得去撞柱子?”
看着车外车马缓缓而行,桑齐的声音传入耳中。
弗陵突然好奇:“对了,你是怎么说动桑齐的?”
圆圆撇撇嘴,腹诽一声:“我哪能说得动他啊,还不是出宫的时候遇到谢世子了。”
弗陵脸色变了变。
“他知道了?”
可她怎么没在宫中见到?
“是不是想问他怎么没第一时间去救你?”圆圆见她脸色怪诞,就知道她心中定然对那人还有不舍,拿手肘捅了捅她。
弗陵斜睨一眼过去:“我只是怕他要做什么妖。”
圆圆:“……”
真替谢世子感到憋屈。
弗陵推开车窗,朝外骑马随在马车旁的桑齐。
“大伯,直接送我回郡主府吧。”
桑齐不解地回过头来,道:“不回桑家住了?”
弗陵唇角轻轻一扯:“算了吧,我一年到头在桑家待几天,回郡主府吧,反正我身上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了。”
桑齐没再多说什么,驱马前行,只道:“好,那我就让马车往郡主府去。”
圆圆倒是抱着手不满地说了几句抱怨的话。
“这要不是因为谢世子跟他说了什么,要不然他还在装死呢。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能这般狠心不管你。”
弗陵无所谓这个话题。
说起来,能不被长辈管教谁不乐意。
他们不拿着长辈的身份强硬要求自己住到桑府去,她都得开心得拍大腿。
“不是不管,是他要管的人多了去了,而我,自己已然能够管好自己。”
圆圆切了一声,气恼道:“要我说就是因为瞧你没爹没娘的,姑姑也不在了,故意针对。”
“偏偏他家夫人小姐总喜欢借着你的身份占便宜。”
说到此处她摇了摇头:“算了,不说他们用你璋宪郡主的名头到底在外做了些什么事,一想起来就恶心死人。”
弗陵却是释然一笑。
其实只要他们不做些违法乱纪的行为,她倒是无所谓他们借着自己的身份。
回到郡主府后,桑齐正欲策马而离却忽然说了一句。
“奈奈,你姑姑走后你的处境也不如以往,但咱桑家同样也是如此。”
弗陵点头:“我知道。”
谁都不容易,可之前到底有孝贤皇后在,谁人不高看一眼桑家。
然如今姑姑一走,桑老大人又辞官归籍,他桑齐胆小怕事,只希望在这京城独善其身,撑不起这个家族门楣,要想恢复桑家往日荣光,难上加难。
“我知道你对我们有所埋怨,但桑家终归到底没有对不起你。”
弗陵顿了一瞬,笑道:“我知道,桑家对我恩重如山。”
听她回得这般干脆,桑齐却听出几分古怪的意味:“算不上恩重如山,只是生你养你一场,只希望你今后做事,顾念下家族。”
弗陵纳闷,负手时歪了下头看她:“我做了什么不顾念家族了?”
桑齐言语间扯了扯薄唇:“你做了什么?”
他望着自己,目光敛下深意。
“你现在是什么都还没做,大伯之所以提前跟你说,只希望你日后能牢牢谨记这一点。”
桑齐道:“家族兴衰,都系于你一身。”
夜色漆漆,霜花落地,风寒料峭,抖进脖颈里,冷得人缩回了脖颈。
桑齐走后,留下一团疑问。
圆圆抱手缩脖子:“什么意思啊,忽然给你戴这一高帽?”
弗陵只手摸着下颌:“我也不知道。”
心底却是感觉怪怪的,总疑心会有什么事发生。
弗陵拍了下圆圆肩头:“你帮我去查一下,我那大伯母和桑家那几个小姐最近又做了些什么。”
圆圆点头,正要走时,忽然折返过来拉她手臂。
“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啊?”
弗陵忍不住一笑:“我让你现在去了吗?”
大半夜的,还不得回屋躺着去。
圆圆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夜里更甚至抱着枕头准备跟弗陵蹭一床。
“我这还不是怕高后找刺客来刺杀你。”
弗陵无语,却还是让了让半边床给她。
“你这小脑瓜子怎么总装一些乱七八糟的?高皇后就算要杀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这还不得落皇帝一个话柄。”
圆圆道:“皇上就没疑心过你吗?怀疑这瑾儿是你安排的?”
“我这救下的可能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仅有的儿子,他不感恩戴德给我道谢也就算了,疑心我做什么?”
“何况今夜元诏帝能来得这般快,肯定是瑾儿在背后推波助澜了,看来我救下的是一个有恩必还的人,这波买卖不亏。”
“也是。”
圆圆忍不住痴痴一笑,望着青灰色的帐顶呢喃出声。
“对了,谢世子怎么还不来看望一下你?今晚我看他的样子分明放心不下你,原本还以为他会出宫路上拦你的。”
弗陵威胁地瞪一眼过去,将被褥往她脑门上套。
“睡你的觉去。”
······
更深露重,谢侯府沧浪院中骤然有窸窣声音响起。
富贵看着迟迟归家的世子,疾步上前。
“这么晚了,您怎么现在才回?”
谢玄道不回,脱下身上披着的大氅时问:“有事?”
富贵道:“老祖宗刚才派人来给您送羹汤,您不在,小的只好谎称您睡下了。”
说罢,指了指那桌上摆着的羹汤。
“但这羹汤却是留下来了,老祖宗派来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分明在小的说您睡下后还让我将羹汤给您端过来。”
谢玄道清冷深邃的眸光骤显黯然:“老祖宗今天见了谁?”
“今夜也就见了三老爷,听说三老爷从宫宴上回来后便去见去老祖宗。”
谢玄道扯了扯薄唇,轻笑出了声。
老祖宗即便深居浅出,可这世道出了什么变化,总逃不过她的眼睛。
谢玄道并未再多问什么,只催他道:“下去吧。”
富贵从他手中将大氅接过,余光骤然瞥见那华裳下带着的一丝黛青色的痕迹,道:“世子,您这衣服上怎么挂着灰?”
说罢连忙上手拍了两拍,竟又发现,这大氅的背面也被沾了斑斑点点的痕迹和一丝,诡异的香味。
谢玄道眉心微皱。
富贵知道自家世子最是爱干净的人,这一旦是什么脏东西沾染到衣服上,那这件衣服他日后估计也不会再穿。
如今这大氅估摸着是要烧了去。
以前倒是自己疼惜过这衣裳华贵,觉得就算自己不穿也不至于真烧了,拿去卖或许还能换回穷苦人家半年的开销银两。
可有一回府中侍女偷偷拿着世子不要的衣裳出去买就差点惹出大事一桩。
在那之后,就连富贵也不敢再有那样的想法,再昂贵的衣裳不要了就是不要了,就烧成灰烬就当做是给土壤施施肥。
他正这样胡思乱想时,谢玄道却是说:“估计是碰着什么脏了,让底下的人认真洗多几遍。”
这话一出倒是让富贵错愕好半晌,这世子什么时候还爱惜上衣裳来了。
富贵仔细瞧了下,不自觉间打了个喷嚏,那股幽香越发清晰明了。
“可这好像是胭脂。”
谢玄道见他狗鼻子灵敏得很,不自觉皱眉:“你看错了。”
富贵很肯定地说道:“这分明就是女子胭脂的颜色。”
谢玄道脸色微黑,不耐烦跟这个狗鼻子一样灵敏的家伙多说任何一句,抬手一扯,将大氅从他手上拖过来。
他自己处理算了,免得被他瞧出来什么端倪。
富贵却已然想岔了,道:“世子,璋宪郡主可还在生您的气呢,就算您再怎么想喝酒浇愁,也不该去那种地方。”
······
璋宪郡主府。
知道自己千辛万苦挑选的府兵被圆圆用去听旁人府中墙角时,弗陵一头雾水,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想生气吧,偏偏对方跟着自己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她脑子迟迟没转过弯来,到底是自己没有好好教导之故。
然圆圆却不是这样想的,见璋宪岿然不动,傻乎乎地跟块呆木头一般。
戳了下她肩膀,才见她回了过来神。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弗陵眼神幽幽地望着她:“有。”
圆圆:“那你什么想法?”
她眨巴眨巴自己亮晶晶的眸子,迫不及待地想要从璋宪眼中看到些许感动。
“谢世子伤心落寞,借酒浇愁是为了你,谢世子高价收购棋盘棋谱也是为了你,你说你还怎么忍心继续为难他?”
弗陵讷讷地动了动唇角:“怎,怎么可能?”
借酒浇愁不可能,若不然昨晚翻墙的是哪个?
高价收购棋盘棋谱,不过是他本就有此癖好。
“怎么不可能,我可是亲耳听到的。”
弗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说,你为什么要将府兵弄去听人墙角?”
圆圆诧异不解:“这,这不是物尽其用吗?”
府中养了这些人,难道除了训练他们排兵布阵,上阵杀敌外,也总该有一些侦察兵。
她派出去到谢侯府上的人便是去侦察敌情的,也算是给这群侦察兵一个。
弗陵捏了捏眉心,沉声说道:“以后不准再做这样的事了,我一点都不关心他谢玄道到底做了什么。”
圆圆心中蓦然一叹,无奈道:“好吧。”
自家郡主变化得不是一星半点,说不再喜欢就真的不再喜欢,说不缠着那人就真的不再纠缠不休。
弗陵指了指自己手中账本,这是这段期间以来语重心长地对她道:“我养这一群人每天开销多少你也是看在眼底的,可不愿他们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时间。”
对现在的她而言,浪费时间在小儿女情事上,简直就是在提前消耗自己的生命。
圆圆心中憋屈,扁了扁嘴道:“我这还不是担心你。”
弗陵气笑了,她就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担心我就更不该让人去侯府窃听这些,你要是遇到高手了怎么办?”
“你要是听到的是不该听的,偷听还被抓了对方以为我安排人偷听他讲话到底想干什么怎么办?”
“这不是没被抓吗?”
圆圆还想辩解:“何况,谢世子不至于跟你生气。”
弗陵捏了捏眉心,语气渐沉:“我跟谢玄道协商好了,退婚,是势在必行。”
圆圆这时才茫然地眨了眨眼,懵懂天真地眸子望向自己,好像是在说,你说真的。
弗陵点点头:“所以你不要再做哪些无用功了。”
圆圆失魂落魄地离开后,心底却空落落的。
如今的璋宪就算是做什么都背着自己,但凡有什么事请吩咐于她,也得琢磨老半晌才想明白究竟是因着什么。
这不过只是摔了一跤磕了下脑袋而已,怎么这人就变化这般大了?
南阳郡王看到那丫头失魂落魄地走来,竟不曾发现自己手中正端着的芝麻饼。
他都快怀疑自己做的芝麻饼是不是不香还是怎么回事,若不然她也不会如此视而不见。
“怎么了,圆护卫?”
南安郡王特地将芝麻饼往她面前凑了又凑,使劲让香气往她鼻孔里钻。
圆圆眯了眯眼,随手抓过一块饼大快朵颐。
“什么圆护卫,叫得那么难听。”
南安郡王道:“看你失魂落魄的,莫不是璋宪出了什么事?”
圆圆斜睨一眼过去,叹了口气看他:“你倒是时时刻刻念着我家郡主。”
见她闷声不吭,南安郡王紧张兮兮地道:“难不成真是璋宪出了事?”
圆圆不知道该说他痴情还是什么,只是如今的璋宪郡主连谢玄道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瞧眼前这人入得了眼。
“她只是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南安郡王一脸诧异:“会吗?”
他虽说入得了府中,看似在别人眼中近水楼台,可实际上连璋宪的面都没见过多少回。
她总是很忙,忙到所有人,包括圆圆都找不到她。
圆圆义愤填膺道:“当然,我天天和她在一起我能不发现,以前她有什么事都会跟我商量的,现在她便是想做什么,都会自己不动声色,不声不响地便做成了,这让我待在她身边几乎成了一个闲职。”
南安郡王:“璋宪本来就很了不起。”
圆圆:“......”
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可这话放在南安郡王身上,怕是得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