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很明白她说的这一句到底什么意思,但想到璋宪郡主方才那眼神,委实也让人心生怜悯。
然自家世子嘴角泛起讥诮的弧度,一时间让人琢磨不清他这态度到底什么意思。
“她真得觉得对不起我了?”
听到他放下棋子这样问,富贵忙不迭点了点头,回道:“方才看郡主眼底蓄着泪,多半有后悔吧。而且说到对您遭的苦......”
话音突至,目光落在他双膝之上,语气莫名发虚。
“郡主兴许真以为,心底难免自责难受......世子,咱要不要告诉她实情,或许,有些话说清楚,对你们之间的误解可能会有所.......”
谢玄道直接冲他脑门掷了一个棋子过去:“你再敢跟她废话一句你试试。”
······
自富贵回去后,弗陵一直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以一个万年不变的姿势。
她在想该怎么重新面对谢玄道的事情。
即便那人如今已经不愿意再见自己一眼,但心地总觉得至少该说一句对不起吧。
他遭受的那些苦难到底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这就算是今后老死不相往来了,可一句对不起,总是要还给他的。
要不然自己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安生。
可这种道歉的话,要让她怎么开口提?
她这一辈子虚情假意的时候海了去了,可就是从没真心实意地跟人道过谦。
如今面对谢玄道这茬,她是真的觉得纠结又难堪。
人就在对面屋子里头了,即便富贵一直说不是尾随自己而来的,可她还是认定,谢玄道压根就不会那么有宽广的胸怀和容人的肚量,对于当日那件事遗忘得那么快。
一阵破空声突如其来,穿云破雾一般,豁然将她的思绪打断。
弗陵愣怔怔地看着被贯射进柱子中的弩箭,长嘘了一口气。
该说是自己侥幸呢,还是这射出弩箭的主人瞎了狗眼。
弗陵循着那弓弩来时的方向过去,正要拍桌打骂。
“哪个......”瞎了狗眼的......
弗陵微微眯了眯眼,盯着那熟悉的面孔,目光微垂,落在她这一身浅色罗裙缭姿镶银丝边际,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着了一件紫罗兰色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双臂带来水玉色的翡翠手镯,耳珰随着走动发出碎玉般清脆的声响,发髻簪满珠翠。
好有钱的小姐,只是品味这般差。
怕是暴发户才会这般将全身家底都往身上兜。
不过这小姐着实眼熟,一时间让她想起某些不是很美好的回忆。
“怎么,见到我却不认得了?这才多久而已。”
听到她的说话声,弗陵再怎么糊涂也该想起来了。
“怎么是你?”
她哂笑地打量了下她周身气派到极致的穿着,目光随之落在朱小小身后摇动折扇的华服公子身上。
寻思着在自己离开后,小岗寨好似也过得不好。
除却谢玄道之外,她对不起的第二个人怕是小岗寨的朱秀才了。
虽然不排除他们一开始就是为了富贵险中求,借着靠自己攀附金钱和权贵,最后却断送了性命。
可朱秀才那日冒着风险放自己离开,如今却因为自己而死去,他的离世终究在她心底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道德枷锁。
有时候,临近深夜,夜深人静,悄然无声,她躺着床上总会莫名地想到,若当日自己不选择走逃婚这一条路的话,兴许就不会牵扯到那么多的人?
而今朱小小不在狱中反而出现在了这里,也不知是因为马上际遇,唯一的可能怕是她选择依附于眼前这人。
挺嚣张的,连白日杀人都毫无忌讳。
朱小小见她这种时候竟还呆滞地看着自己,冷笑道:“怎么,看到我很惊讶?”
弗陵抿了抿唇,目光微顿道:“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朱小小像是听了不得了的笑话。
“你还好意思问?”
弗陵敛眉垂眸,一时间突觉喉咙发噎。
是啊,她明知道小岗寨的男人和女人因为自己的事都遭到不好的结果。
明知道朱秀才现在的尸身都不知道放在那里被风干去了,她还好意思问出这个问题?
朱小小并未想到这么快就会重新见面,之前故意委曲求全留在谢玄道面前,都只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再见到她,再发泄心中仇恨。
此时此刻,突兀的会面确实出乎自己的意料,可她心中被嫉恨充斥,根本不想再计划什么来日方长,恨不得当即将她杀了,为自己父亲兄长报仇。
可刚拔出匕首朝她而去,一股力道从她腕骨上传了过来,桎梏住她所有行动。
朱小小愤怒地盯着身后擒住她的男人,咬下牙关,却忍不住对他挽了下唇。
“美人,还没告诉我什么情况呢就动手,是不是太着急了?”
朱小小看着他脸上戏谑的表情,担心这个纨绔见色起意道:“少爷,你可是答应过我的,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的,就算是杀人,你都承诺过,会帮我兜底。”
华服少爷握过小美人的手,轻轻将她手中闪着寒芒的匕首抽开。
“我这不是还没了解你到底为何要杀,这位?”
他说起这位时语音微转,目光落在这位身上,手中的折扇摇得越发欢快,便连看弗陵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热忱。
弗陵正被看得不耐烦,瞟了一记白眼过去,突然便听到他说:“郡主,原来是你啊。”
弗陵面色微顿,微闪了下眼神,见那人疾步走了过来,对着她上下打量着,再装不是本人也没了意思。
若非现在圆圆不在,自己身上也没带什么毒药哑药什么的,今儿这两人便别想给自己竖着走出去。
弗陵一记眼刀子嗖嗖地瞥了过去。
“滚远点。”
华服公子竟是识趣地停住了脚,而后折扇抚了抚手,哈哈大笑了一声:“璋宪郡主,果然是璋宪郡主。”
“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公主才是,只是,京城不都传你已经下葬皇陵了,如今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见她还杏眸圆瞪,暗含怒火,可这眼神到底还带着几分懵懂小鹿般的清澈澄净,显然是没弄清楚他究竟是何人。
华服公子心中未免感慨:“璋宪郡主,我当年可是在京城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的,就在隋玉公主的簪花宴上,虽然我想挤破天到前头去看你,但皇家侍卫一箩筐,你身边的宫女们又直将你护得紧紧。”
弗陵愣是没想起来是谁,他到底谁啊,能在隋玉公主的赞花宴上出现,定然也是京中显贵,可纵观她脑海中所有有用记忆,还是没想起来这张陌生的脸后对应的是哪家,直到那人自报门户。
“高佑祖。”
“真他娘的晦气。”遇到的竟然是的高继后的娘家侄子。
八百里打不着边的亲戚,正好遇上他父御边有功,升迁上京赴任,而当日隋玉公主的赞花宴上,随同他母赴宴。
当日他的确是在赞花宴上大展身后,不过是因为酒后失德,将一个宫女给辱了,还没到开宴时刻就被高继后给赶出了皇宫。
而他爹刚刚捧着没多久的官帽也被夺了,功劳勋爵也被收回,重新扔回回地,继续看不到头去御边。
不曾想,今日会在?州城内遇见。
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还是这般纨绔。
朱小小也知道这人极为好色,若是被他看中了璋宪的容貌,今后怕是很难有机会手刃仇人。
“少爷,您怕是糊涂了,当日那位和亲高句丽的璋宪公主已经死了。”
高佑祖抚了一下折扇道:“也是,是我嘴误,说错了。”
朱小小道:“既然如此,这人就留给我,您之前也是说好的。”
弗陵:“......”
狗男女这么快就决定她的处置了?
哎,圆圆怎地还不回来?
这要是再不回来自己怕是要给别人千刀万剐了。
哪知道这高佑祖竟是哀叹一声说道:“哎,美人啊,你之前只是说你有一个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仇家,可没说过这仇家便是她啊。”
朱小小脸色恼然:“是她又怎么了?”
弗陵负了负手,唏嘘一声。
朱小小未免也抬高看自己,就她这眼神,挑个别的依附不好,偏偏要选这种会凌虐女子的变态男人。
高佑祖和弗陵对视了一眼,从后者的嫌弃声中莫名感到几分畅意。
“她可不能死,这样一个美人,要真死在你的手下那得多可惜。”
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来拢住她,被弗陵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你如今可不是什么璋宪郡主和亲公主了,要是想活着,最后知道什么叫顺应天命,若不然......”
高佑祖逼近一步,折扇抬起她的下颌。
她这回倒是乖乖巧巧,没有挣扎,没有闪躲,一双剪水双眸直直的落入他的眼底,看得人心中为之一怜。
“之前传你是落水失踪,后又有人说你被山匪要挟,中毒而亡,就连京城都给修建了陵寝,可如今你却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说说看,你是不是真如外界所说,是假死逃婚?”
弗陵信手拂开他的折扇,淡然一笑:“我不是璋宪郡主,不知道你说的那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倒是好奇,这外界真的都如你所说,璋宪郡主是假死逃婚的么?”
这边四目相触,高佑祖视若罔闻,一心一意都快要黏在弗陵身上去。
“不管外界怎么提怎么说,我们也不去管了,反正你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那我们也不提旧事,从今以后只往前看。”
“你现在是怎么回事?遇上困难了?要是没有去的地方,你可愿跟着我?”
“我可以保证,虽然不能让你过上过去精致的日子,但总好过你现在流亡的处境。”
朱小小气急,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就差给这高佑祖扇上两巴掌,让他好清醒清醒。
弗陵:“......”
浅浅漾起一个笑,就差羞涩万分地点了点头。
高佑祖觉得有戏,更近一步地邀过弗陵的手,“那我们这便一起回去。”
朱小小脸色一戾:“公子,你可别小瞧这人,我的父兄可是都死在这个女人手中,你现在别她的温柔小意给蛊住了,今后她定然会让你死无全尸。”
高佑祖听得不甚耐烦,一巴掌朝这胡说八道的女人脸上扇去。
“都说了不提旧事,你嘴巴咕咕乱叫的说个没玩做什么。”
朱小小一个猝不及防,被扇得头晕脑胀,脑中嗡嗡嗡嗡的,耳鸣了一阵,如风雨中破败的小船,被疾风骤雨打得跌跌撞撞。
她踉跄地跌坐在地,眼眶的泪簌簌地往下低垂。
高佑祖哪里顾及得上她,搭着璋宪郡主的手便要出门回府,关上府门好好享受这曾经金尊玉贵的小郡主。
然脚下被一只手紧紧地裹着,动弹不了几分。
“公子,她是一个祸害,你信我,她真的是一个祸害,我寨中的人因她死的死,伤的伤,但凡碰上她的人,就没有一个有过好结果。”
弗陵眼刀子嗖嗖地瞥过去,冷哂道:“高佑祖,这人嘴巴不懂得把关,有朝一日怕于你我而言会是个麻烦。”
高佑祖自然清楚璋宪郡主这身份是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可让他杀了这个女人,又未免太过绝情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虽说颜色是比不上璋宪郡主,但这女人伺候人的手段简直让人食髓知味。
高佑祖讪讪一笑道:“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弗陵道:“你都有我了,还想再坐拥别的女人,未免有些对我不公。”
不曾想,这璋宪郡主肚量竟如此之笑,连一个女人都忍不了,看着眼前这世无其二的面庞,高佑祖咬了咬牙,扯了一个大笑出来。
“算了,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即便日后只有你有人,在下依旧甘之如饴。”
随后吩咐了下随行侍卫,将朱小小的嘴巴堵住,扛在肩头便要送走。
目睹一切,弗陵嘴角轻扯了两下:“那你可要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话音突然,余光落在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
至此发生的一切,不信对面的人毫无察觉。
可他依旧无所回应,想来是真的不愿掺和自己的事了。
弗陵也不是非得靠他相救不可,只是如今圆圆未至,得想一个低调一点的法子,让这人永远无法对看见自己这事开口。
思忖之间,忽见对面的房间走出来一人。
富贵拱了拱手,面色淡淡:“高公子,我家世子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