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不慌不忙入堂,视线对上归晚那刻,无喜无怒,平淡极了。她给老夫人请了安,便入座了,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曾经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儿媳。
苏慕君心中有愧,不敢看她,垂目躲着。
刚被关进小佛堂时,她怨气极重,不仅恨余归晚,便是连婆婆也跟着一起恨了。可受了这半年多的苦后,渐渐沉淀下来,她才渐渐意识到梅氏对她的好。其实她真的是一直拿自己当女儿,她是让自己出去应对府里那些人,可却从未为难过自己……不管在哪,做什么,她都会带上自己,原以为是她骄矜,之后才想明白,她是怕自己孤单。
而且苏慕君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自己在佛堂里的吃穿用,不少都是梅氏偷偷补给的。
所以,把所有的仇恨都抛出去,苏慕君静思,从小到大,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包括在内,怕没有一人如梅氏对她上心了。
可人啊,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好,想珍惜却又来不及了……
“苏慕君,谁让你来的!”梅氏冷声问。
苏慕君不敢答。苏府不肯收留她,她回不去了,只能苟存于沂国公府,所以他不敢背叛当家主母,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何?”梅氏追问。
“我来说明事实……”苏慕君底气不足了。
梅氏冷笑一声。“你的话还可信吗?”
苏慕君沉默不语,梅氏接着道,“当初你走时我是如何嘱咐你的,你若还想有个容身之地,便管住自己的嘴,自己的心!”
“母亲,我……”
“我不是你母亲!”梅氏驳了句。苏慕君心登时一紧,眉心越蹙越深。然梅氏又道,“苏慕君,我能忍你一次,忍不了你第二次。之前你是沂国公府的媳妇,我可以教育你,然现在你和公府再没半点关系,我也没必要再顾忌什么了。你可想好了今日所说的话,你确定你说的皆为事实?若有半分不真,我都不会放过你,直接将你送官,告你个造谣诽谤!到时候看谁保得了你!”
梅氏厉喝,苏慕君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乍然道:“我错了,大夫人,老太太饶过我吧,我不该胡说八道!其实我没有证据,二公子和二少夫人的事,也只是凭空臆测而已,是我妒忌二少夫人,所以一直认为二公子对她无情……”她哽住了,“可我错了,其实二公子一直将她放在心头,她才是他最重要的人,是我不肯承认罢了,我不想承认……”
苏慕君毕竟受过刺激,她瘫地而哭,嘶声裂肺如何劝都劝不住。见她精神再次崩溃,众人也是无奈,只得拉着她要带她下去,而梅氏制止。
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她上前,蹲在地上轻叹了声,给她搽了泪水,平静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过去都过去了,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改变不了,那咱便换个活法。江珝不是你的,你何必执着,非要用那得不到的东西来惩罚自己。他们不好过,你便好过了吗?喜欢是成全,不是占有。你是希望心里的人尊重你,在意你,还是希望他们恨你……”
“母亲,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苏慕君抱着梅氏,“我去佛堂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了,我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大公子……”
“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青春韶华啊,你就这么浪费了。我若不心疼你,岂会劝你改嫁。若知道你是因为江珝执着,我如何都不会留你,不是因为怕今日这些事,是为你而惋惜,不想耽误了你啊。”说着,梅氏眼眶也红了。
苏慕君越哭越伤心,如同暴雨倾泻,洪水泛滥,她要把窝在心里的愁、苦、郁、恨,以及一切让她陷入深渊的念头和情绪都释放出来……
她抱着梅氏哭得满室人揪心,云氏愣了,宋氏觉得心烦,在她眼苏慕君已然是个外人了,何况她做过那么些不入眼的事,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哭。就算她真心悔改,那也是他们大房的事,回去哭好不好,非在这煽情,也不知道梅氏怎么想的,余归晚的事还没完呢,这到底是要闹哪出。
宋氏别扭,可见老夫人没说什么,她也只得在这受着。直到苏慕君哭不动了,梅氏才拉着她起身,缓声再次问道:“你告诉我,你今儿到底为何来?”
闻言,苏慕君怔住,满眼含泪,哽咽声都戛然而止。
“你还不想与我说实话吗?”梅氏冷目盯着她道。
苏慕君皱眉,她不想再对不起梅氏了,于是心下一横,转头望着宋氏道:“是二夫人,是她让我来的。”
这话一出,满堂鸦雀无声,大伙目光齐齐投向云氏,看得她头皮一阵阵发麻。“胡说,我可没叫你来。”
“你是没叫我来,可我若是不来,你便断了我在佛堂的供应。”苏慕君对着老夫人道,“老夫人,是二夫人来佛堂见我,问了我关于二公子的事。二公子成婚之初,我是派人盯着来着,可都被二公子发现,打发回去了……二夫人要我一口咬定两人没有洞房,她说二公子现在不在,没人能够给二少夫人证明!”
“母亲,她瞎说的!”云氏有点急了,转而对着梅氏道,“大嫂,您也说她的话不可信啊!她这会功夫翻来覆去,都撒了几个慌了!”
云氏说的是,老太太真的不知道该信谁的了,连宋氏也觉得这事乱极了。
苏慕君不甘心,争辩道:“我这话说的是真的,二夫人真的去找我了,就是两天前。”
“谁能证明?!”云氏吼道。
“我能证明!”堂下,世子江珩唤了声,他入堂拜见了各位长辈,望着母亲道,“我能证明,前日酉时,你说回外祖家,我一直跟着你,亲眼见你先去的郊外佛堂,而后才转去的外祖家。”
“江珩!”
“母亲,你没必要这么做。我的事和二嫂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因我自己不争气,你何必如此害她?”
“我害她?”云氏哼声,冷笑道,“是,我是因为你的事情记恨她,若不是她的存在,严梦华不至于闹到这般,也不至于让你名誉扫地,更不会让江家唯一的后流掉!锦湖的孩子不仅是我的孙儿,也是江家唯一的后!她余归晚的孩子就不是江家的!”
“母亲,您过分了!”江珩道。
“是我过分了,还是你们一个个都被蒙蔽了双眼!这时间根本就对不上,还有那乳母已经道了,这孩子分明就是薛青旂的,你们为何就是不信呢!”
“我发誓!”归晚默默上前,抬手对天起誓。“我拿我自己的命,还有我孩子的命起誓,这孩子若不是江家的,我们母子二人皆为天地不容,此生……”
“胡闹!”老太太厉声喝止。“哪有发这种毒誓的!那可是你的骨肉!那是……江家的孩子!”
“对,就因为是江家的骨肉,我坦坦荡荡,所以我敢发这个誓。”归晚冷静道。
“不是,是薛青旂的!那孩子是薛青旂的!”云氏依旧不甘心,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薛青旂都告诉我了,那孩子就是他的,你们一路从江宁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怀孕了,不然咱们把武阳侯府的人请来,看看他们如何说!”
眼看云氏胡搅蛮缠不肯罢休,还没待老夫人发话,梅氏怒了,她大喝了声:“你有完没完!”这一声喝,把云氏吓得一个激灵。
“你自己孙儿没了,便也要害我的孙儿吗?云氏,我告诉你,今儿有我在你别想动我儿媳和孙儿一下,想往我大房泼脏水不可能!我今日便告诉你,我是长房长媳,大爷虽不在了,可不等于这家我没说话的权利了。况且这是我大房的事,有我在,还轮不到你一个婶母插手!你这胳膊伸得也太长了吧!”
一番话怼的云氏哑口无言。众人也意识到了,往昔云氏插手大房,那是因为梅氏逃避,云氏作为主母不得不管理。可如今梅氏站出来了,哪还轮得到她,别说大房的事,若是梅氏要讨回中公,云氏也不得不给,毕竟大爷江懋才是真正袭爵的侯爷。
云氏一泄气,胜负已分。
一场闹剧啊!老太太揉着又疼又紧的脑仁感叹,带着嬷嬷退下了。而宋氏呢,眉心仍拧了个疙瘩。闹到最好,看着好似这事说明白了,当然是余归晚胜,云氏败。可面对这结果,她心里不免犯起合计来,怎都觉得云氏说得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呢?可合计又如何,她不是大房的,更不是主母,除了看热闹她也没那权利管,于是冷哼两声,也离开了……
梅氏遣人把苏慕君送回佛堂,她望着二夫人,淡定道了句:“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便走。
云氏不甘心,在她身后喊了句。“大嫂,你早晚会后悔的!”
梅氏回首看了她一眼,没应声,唯是对一旁的归晚道了句:“你跟我来吧。”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