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爷,你醒啦。”坐在贺腾骁身旁烤鱼的年轻人见贺腾骁醒来,一脸欣喜之色,丢下了手中的烤鱼,一把抱起贺腾骁,往贺腾骁嘴里灌了两口水。
两口水下肚,贺腾骁清醒了许多,冒着青烟的湿柴映入贺腾骁的眼帘,贺腾骁下意识地爬上去要将火扑灭。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告诉他,这里绝对不可以生火。
那年轻人拉住贺腾骁:“小三爷,曼虏都往北走了,这附近没有曼虏。”
贺腾骁这才定住神,镇定下来,瘫坐在地,片刻之后,模糊的意识也渐渐清晰了起来。脑子里的记忆像碎片一样慢慢地拼接起来:他本是戍卫共和国边疆的一名基层军官,在一次边境冲突中不幸遇难殉国。脑海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几颗炮弹落在他身边爆炸,一名刚入伍不久的新兵被这场面给吓傻了,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原地,贺腾骁下意识将那个吓傻的新兵蛋子扑倒在地,护住了那新兵,紧接着他失去了知觉,直到现在醒来……
贺腾骁拼命地想要将意识深处的记忆给抽出来,越想到深处,越觉得的脑袋痛的厉害。贺腾骁紧闭着眼睛,两手捂着头以此缓解疼痛。
“小三爷,吃鱼。”那名年轻人将烤好的鱼递上来,贺腾骁接过鱼,刚想说声谢谢,但不知怎么刚想说出口的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收住了,冥冥之中的感觉告诉他,他不该说谢谢这两个字。
这个年轻人贺腾骁再熟悉不过,姓凌名锋,和贺腾骁同一年出生,今年恰好二十岁。自打贺腾骁入行伍起就一直跟随着他,直到几个月前贺腾骁升任骁骑营百户凌峰还担任贺腾骁的右百户(大赵以左为尊)。
凑巧的很,贺腾骁附身的这家伙和他同名同姓,虽然时隔数百年,但不知道是出于巧合还是什么原因,他们两人的职业也都基本一样,都是军队的基层军官。想到自己才二十岁,贺腾骁灿然一笑,捡回一条命不算,还年轻了近十岁。在另一个时空,贺腾骁快奔三时才靠关系混到一个小小的连长,没想到这个“贺腾骁”才二十岁就是一介百户。想到这里一股凄凉感涌了上贺腾骁心头,不知为何,这段人生,这段记忆明明不属于他,但涉足这段记忆时他却也有着和身体主人同样的情感。
大赵朝这个名词对于他来说很陌生,但他现在却是这个大赵朝的子民。贺腾骁努力梳理了关于这个时空的历史记忆,这个时空的历史在唐朝之前同他所熟知的华夏历史无二,但唐朝藩镇之乱后的历史却与他所熟悉的那个历史迥然不同。没有赵匡胤的陈桥兵变,自然也就没有后来的赵宋王朝,中原大地再度陷入的分裂混战。这一段的历史很凌乱,两百多年间华夏各地出现过多少(小)(朝)(廷)已无法细数。北方的游牧民族趁机入据黄河流域,在强势之时甚至发兵南下占领了淮河流域,几度饮马扬子江畔、陈兵石头城。
直到后来赵太祖宋德弘起于草莽之间,一统江南,随后其子宋太宗宋烨北伐驱逐夷狄,迁都京师,至此华夏才重新归于一统。
“小三爷,吃鱼吧,再不吃鱼就要凉了。”凌锋见贺腾骁拿着鱼发呆,拍了拍贺腾骁的手臂。
贺腾骁回过神来,凌锋原本是他三舅的亲兵,贺腾骁进入军队后三舅特意挑了凌锋来照顾贺腾骁。凌锋叫惯了贺腾骁三舅三爷,过来后一直改不了口,索性就在三爷前面加个小字,叫贺腾骁小三爷。恰好贺腾骁在族里的排行也是老三,贺腾骁也没计较什么,由凌锋这么叫着。
自从被曼舒人俘虏后贺腾骁好几天没有像样地吃过一点东西,这点烤鱼很快就被贺腾骁风卷残云消灭了个干净,不知道是心理反应还是什么,贺腾骁一直觉得这鱼带着一股血腥味。
贺腾骁抓起一块军袍的下摆擦了擦手。把藏在怀中的一块破布拿了出来,很快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将那块破布又塞了回去。
贺腾骁看着周围三三两两地三十来个人,问凌锋道,“就剩下这么些人了?”
凌锋神色黯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声道:“六万多人,运气好活下来的就那么一两百号人,咱们聚起来的这三十几号人都是骁骑营的弟兄。”
兵败被俘,贺腾骁也没奢望这些长白山走出来的蛮夷能够善待他们这些俘虏,但也没料到这些蛮夷下手居然这么狠,六万多俘虏说杀就杀!
“你说曼虏都往北边去了?”贺腾骁凭着记忆在地上勾勒出了简陋的辽东地图,并在几个地方点了点,代表辽东主要的城池。
“有遇到过从北边逃下来的兵,他们说路上有瞧见一大批曼虏兵往北去了,据说那些曼虏兵是到了海州。”凌锋说道,“还撞着些从辽阳一带逃下来的百姓,这些百姓说辽阳丢了,曼虏在辽阳杀了好多人。”
“什么?!辽阳丢了?!”贺腾骁心头一震,辽阳城是大赵在辽东经营的第一重镇,可以说辽阳是大赵在辽东的政治军事中心。辽阳要是落入曼舒人之手将对曼舒族和大赵帝国在辽东的势力角逐产生深远的影响。曼舒人破辽东边墙进入辽东,如果没有可靠的立足据点顶多只能在辽东劫掠一番,最后还是得退回他们的老家长白山。要是占据了辽阳,曼舒人算是在辽东战稳了脚跟,赵、曼两国在辽东的角逐从此攻守易位,赵帝国在辽东将处于守势。
“何止是辽阳丢了!”凌锋唉声长叹了一口气,“辽北俞家投了曼虏,辽阳城的城门就是俞家的人开的,不仅是辽阳丢了,抚远州,沈州,鞍州,海州,营州。这一条线下来全丢光了!”
果真是一条线!贺腾骁在简陋的地图上将这几个点连了起来。连起来后,局势也大致明朗了。大赵朝廷贞元十三年在辽东打的这场战可真可谓是窝囊,赔了将近二十万的军队后将辽东腹地丢了个精光。
虽说曼舒人已经占据辽东腹地,但曼舒人的野心肯定不止于此。他们的两翼并不安全,以锦州为中心的辽西,以复州为中心的辽东南两地都还能够对曼舒人构成威胁,曼舒人选择前线的海州屯兵很可能是为了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做准备。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回盖州吧。”贺腾骁起身拍了拍沾了湿泥的屁股。
大赵帝国建立之初,赵太宗收复辽东之时很大程度上借助了辽东当地汉人世家大族的力量,此后的两百多年,大赵朝廷朝廷对辽东的控制不得不依仗辽东世家大族的势力和影响力。
辽东最有势力的世家大族有四家,俗称辽东四大世家。辽北投降曼舒人的俞家只是辽东四大世家中实力最弱的一家,剩下的三家分别是辽西锦州的靖辽王黄永韬一族,辽阳的勇毅伯吴霆震一族,以及辽东南盖复金三州的武安侯贺方雄一族。贺腾骁也是贺家子弟出身,但他是(被)(边缘化)的贺家子弟。不管怎样,辽东南现在是贺腾骁唯一可去的地方了。
凌锋招呼了一声,三十几个骁骑营的老兵很快聚了过来,整队出发。大赵军有一条成文的军律:战败之散兵游勇听从队伍中军职最高者的号令,违者阵斩之。贺腾骁百户之职是这些败兵中最高的军职,在贺腾骁苏醒之前他们听从凌锋的号令,贺腾骁醒了,按照规矩他们该听从贺腾骁的指挥。好在这些残兵都是骁骑营出身的士卒,对贺腾骁来指挥他们并没有排斥心理。
天边的浓云拨散开来露出一抹骄艳的残阳,像是渗了血一般,照映着三十几条寂寥的身影。
贺腾骁望着这幅凄美的画面,更是觉得凄凉。一阵凉风灌进了他宽松领子,冷的贺腾骁打了一个激灵,塞外苦寒之地,辽东十月的风已是相当的冷冽。贺腾骁拉紧了领子,但还是觉得很冷,曼舒人俘虏了他们后将他们的大氅和盔甲都扒了下来,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军袍,这件单薄的军袍根本挡不住塞外的严寒。
凌锋见贺腾骁冷的发抖正要将自己身上的军袍扒下来给贺腾骁披上,贺腾骁摇头制止了他。两世为军,这么简单的错误贺腾骁还不至于范。他现在是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自然要给下属做出个表率。
大雨早已停歇多时,但道路还是泥泞难行。大多数士卒丢弃了脚下的破靴,赤脚前行,赤脚而行反而要比穿着靴子要来的舒适的多。
走了有将近三个时辰,贺腾骁一行人终于在日落前踏上了前往盖州的官道。这条官道他并不陌生,一个多月前,三千余名骁骑营将士高歌踏着这条官道出征营州。然而一个多月后,最后能踏上归程的人却仅仅只有零落的三十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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