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坐在他的书房坐了很久,她突然就想到前世,难怪前世的时候,她是不被允许有太多牵挂和感情存在的,恋爱更是禁忌,因为刚刚那种心痛的感觉现在的自己都觉得承受不了-还有这些日子的挣扎和煎熬,她突然想或许是她自己不配有这种感情–明明好好的,却被自己弄得一团糟。
她起了身,走到外面走廊,外面黑漆漆的,只有壁灯一点点微弱的光。
她想了想,走到廖珩的卧室门口,黑暗中,她还是看到他的身影-他并没有离开,刚刚她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她想他刚刚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他并不是那样的人,过去一直以来,他对陈家,对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大舅,都尽心尽力,可是自己犯了大忌,所以他才会那么生气–他应该是既失望又愤怒吧。
阿暖站在门口看着他。
现在她倒是慢慢清醒过来了,她想她大概知道他真正失望的是什么,并不仅仅是批文的事情–而是他觉得自己为了二舅背叛了他的信任。
而她自己,在这之前,她并没有认为自己那么做是一种背叛。
她也觉得自己错了,但她错在因为对舅舅的感情,蒙蔽了自己的眼睛,自以为是的高估了那些东西的价值,做了明知不可为之事-她其实是可以想到其他解决方法的,并不是只有错误的方法那一条路可以走。
她当时觉得是冷静权衡了,但其实在最一开始思考的方向就已经不对了。
她站在门口站了一阵,还是走了进去,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向来都是很热的,但此时却有些冷,她握紧,那一刹那她很担心他会甩开他,但他手指只是微微的动了动,并没有甩开她。
她的眼眶又有一些发热,低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好好想想。二舅的事情,我答应你,在我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之前我都不会再抽手。”
她说完抬眼看了看他,夜色中她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五官,眼睛仍是没有丝毫温度,她忍不住有些贪恋的抱了抱他,在他身侧道,“三爷,是我太过……浅薄,但是你相信我,我没有想要做任何背叛你的事,为了任何人都不会。”
可是她却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忍着就要滑框而出的眼泪,道,“我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每一个人犯错了都该受到惩罚,我也应该受到惩罚–无论你选择怎么做,我都会愿意接受的。”
她突然极其清醒的想到。
那本来是一件公事,但若是以公事论,她的行为就是死罪。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抽身退开了。
她离开了。
廖珩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怒气又一寸一寸的升了起来,不过也不知这怒气是冲着她还是冲着自己更多一些。
刚刚他其实并不想放她离开,她做出那样的事,可是他仍不想放她离开。
阿暖回到陈家,原本她希望大家最好都不在厅中-她并不想今晚去面对他们,被他们看出什么端倪–可是她进了大厅,想静悄悄的换了鞋上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舅母姚秀。
姚秀放下书看着她,阿暖想对她笑一笑,打个招呼就敷衍过去,可是她看到她看着自己有些悲悯的目光,然后还有她身边有些局促不安的阿碧–她便知道她糊弄不过去了。
阿暖房间。
姚秀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二舅的身份了,比你知道的要早得多–我也知道他回来了,只是我谁也没告诉罢了。”
阿暖呆呆的看着她,自从她从美国回来,这近一年以来,陈家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因为二舅,保皇党对大舅对陈家都做了很多事情,先是大舅的洋行,然后陈家从延城到岭南,途中受袭,但舅母一直表现得完全一无所知的模样,只尽其所能的做好每一件她应做的事情。
姚秀笑了一笑,她道:“你二舅去了美国,他和庆安王来从甚密,他的身份在那边根本就不是秘密,我兄长一早就来信告诉了我,这两年来,我一直都有和我兄长保持联系,这边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一直都有让我兄长留意庆安王府还有你二舅的动静–他一回来,我便已知晓。”
“但我不想多事,在陈澈之联系陈家之前,我都绝不会多一句口–你知道,你祖父母你大舅重情,是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的,可是我却不想横生波澜,因为我很清楚,他们做不到什么,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你说我自私也可以,但在我心中,我的丈夫,我的两个孩子,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她只曾经暗示过廖珩,得知他根本已经知道陈澈之回来的消息之后便将此事按在了心底。
“我没有想到他没有去寻你大舅,但却先寻了你–阿暖,他让你做什么?阿碧跟我说,你见了他第二次,你给了他什么?”
这些时日阿暖的变化根本没有瞒过她的眼睛–大姐那里,还是她替阿暖掩护了几次,才没让大姐察觉出阿暖的异样。
但廖珩离开京城之前两人还好好的,除了陈澈之,她想不出还能有谁能让一向心大的阿暖变成这副样子。
她希望自己弄错,就是她从阿碧嘴里诈出了话,也希望阿暖和廖珩之间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今日廖珩刚回越州城,阿暖现在这样一副看似冷静,但实际完全失去生机和神采的样子从隔壁回来,没有问题才怪。
姚秀道:“阿暖,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哪怕亲人之间,我也只会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可是你二舅的事情,牵涉到我们全家的安危,现在可能还影响了你和三爷的感情–阿暖,你只是你二舅的外甥女,你没有必要承担本来不该你承担的东西,你告诉我,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去想最妥当的处理方法,好吗?”
阿暖看着姚秀,想到她在大舅在燕北处理洋行分号的时候,带着胤麒和胤麟待在延城,半点惊慌不露的侍奉外祖父外祖母,想到过去这些时月以来,她安安静静的操持着陈家的庶务,将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可是她却自己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
她怎么可能有资格说她自私?
若她真的自私,怕早就劝说大舅,或自己带着胤麒胤麟离开了–可是她一直都一声不吭,那时外祖父外祖母遇袭,她看出她的惊慌和担心,可是她也没有半分怨尤,后来在大舅面前也从没多说过一句–大抵不过就是因为她爱着大舅,而她很清楚只要外祖父外祖母不肯离开,大舅是绝不会离开的罢了。
她看似大大咧咧,平日里行事极有主见,从来都不似那些贤惠温顺三从四德的传统妇人,但她内里却真的处处为大舅考虑,为了大舅做了不知道多少,可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抱怨过什么。
而她……她和三爷之间,其实一直都是他替她考虑得更多,替她安排好所有事情,还要帮她收拾云家和陈家的一堆事……可自己……
她道:“他要三爷的一个批文,我拿了给他。”阿暖有些自嘲的想到,不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这才是最基本的事实。
姚秀面色陡变,她看着阿暖好半晌才开口道:“三爷呢,他知道了?”
如果他知道了,阿暖还能这样子跟自己说话,至少事情还不至于差到不可挽回。
阿暖看了自己舅母一眼,点了点头,道:“嗯,他很生气–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不那么生气–那时候我想,如果我只是他的属下就好了,不管他做什么惩罚,我都会认的-可是现在,我做不了任何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很多事情都可以列出一二三四的解决方案,比较优劣,但这事,完全无解。
她只要一想到他的样子,她自己的痛苦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她现在对自己都厌恶得很。
姚秀简直是又气又恨,又心疼。
她现在完全可以体会到廖珩的愤怒–看着现在这个样子的阿暖,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陈澈之–她是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陈澈之了,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他这么做,都是要毁了阿暖的生活。而她很清楚陈澈之对阿暖的影响力–阿暖那样的出生环境,对陈澈之根本就是亦父亦兄的感情,他想要劝动她,根本就轻而易举。阿暖看似冷情,但内里其实十分重情。
她冷冷道:“你不知道怎么做,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了,阿暖,发生这样的事情,三爷的心里永远都会有一根刺,哪怕他原谅了你–看样子,他大概是会的,因为他还只是对你生气,可是如果你们以后在一起,这根刺也会时不时的来刺你们一下。你告诉我,如果我跟你说,让你和他解除婚约,跟我们一起去美国,永远忘了他,你做得到吗?-这对你来说,能称得上是惩罚吗?”
阿暖脸色一白,她摇头,道:“我是犯错的人,又不是法官,现在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决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他没有提出解除婚约,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姚秀气极反笑,道:“你现在倒是挺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