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老太太算了算时间:“枯荣大师应该出关了吧?”
怀青蹲下身,轻轻揉捏着老太太的小腿。
“明灯师父说的是过年前,今天立春,离过年还有十二天呢,要不我亲自去相国寺一趟?”
薄老太太沉吟了一下:“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心诚则灵。”
怀青笑道:“您是着急小姐的婚事吧?柳先生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不管是家世还是人才,都不至于埋没了小姐,您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提起柳相月,薄老太太脸上难得带了点笑:“确实不错,比她之前找的几个强多了。”
即使薄玉姜不在京州,柳相月也会偶尔过来看望薄老太太,带些新奇的吃食,或者陪老太太聊聊天,比亲儿子都贴心,也不怪得老太太对他印象好。
怀青看到老太太放在膝盖上的一本书,笑问道:“这本不就是您写的月朝随笔吗?老夫人,您应该对华莲公主很有研究,最起码肯定比李承泽教授了解到的要多,我对这位华莲公主很感兴趣,您能不能多给我讲一些她的故事?”
薄老太太叹气,抬头望着天边的浮云。
今天是立春,近一个月以来,数今天的阳光最好,不刺眼,淡淡的金光落在身上,带来融融的暖意,仿佛春天真的走来了。
天空也格外的蓝,白色的云朵像一团团棉花糖,柔软轻盈的挂在蓝天上,色彩艳丽干净的像一副油画。
好天气,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
然而薄老太太没有焦距的浑浊眼珠中,却是一片幽深。
“三百多年前,密宗亲传弟子闻衍法师被逐出密宗,在佛教引起巨大轰动。”
怀青想了想说道:“传闻不是说闻衍法师辩经失败,才愤而离教的吗?”
薄老夫人摇了摇头:“闻衍大法师独创一教,佛法高深,修为早非普通僧人所比,怎可能因辨经失败就离教呢?”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她的手指落在其中一页上,苍老的手指一行一行的抚摸过文字,最终停驻。
怀青凝神看去。
“降世佛骨、伴莲而生、住世传法渡人……。”
老太太的指甲修剪的很干净,一点多余的指甲也没有,一缕阳光落在文字上,几个普通的字眼,仿佛流转着淡淡的金光。
怀青一脸懵:“什么意思?”
“在密宗之中,一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当优昙婆罗花盛放、便是佛骨重现人间之时……。”
佛骨?怀青跟着老太太学佛,也了解一些,月朝的开国皇帝在起事前曾经做过僧侣,后来数次被高僧所救,因此在月朝,佛教为第一大教,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每一代的相国寺主持都是月朝的护国法师,可以说在相当程度上,月朝的政权变相的由z教所控。
“惠琳音义第八卷记载,优昙婆罗花为祥瑞灵异之所感,乃天花,为世间所无,若如来下生、金轮王出现世间,以大福德力故,感得此花出现,当年文献记载,花莲公主降生那夜,天降异象,难道……难道华莲公主就是那位降世的佛骨?”
如果华莲公主就是降世的佛骨,为什么文帝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声名狼藉呢?皇族出现这样一位人物在当时那个时代,是石破天惊的。
薄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一个圣人、对皇位造不成什么威胁,除非,能影响到他的帝位。”
翻了一页,怀青看到薄老太太所指的文字,喃喃念道:“日月丽天,群阳摄服、百灵来朝,双羽四足,紫微元宫、迎光接晓、否极泰来、九国华春。”
“这是当时的钦天监监正曹青云在所著的古算经中,留下的预言,紫微元宫、就是紫微帝星。”
怀青吃了一惊:“华莲公主竟然是紫微帝星的命格。”
相比佛骨的预言,文帝更相信紫微帝星带给他更大的威胁。
文帝宠爱华莲公主,只是个幌子,他在民间大量散布有关华莲公主的负面消息,把她塑造成一个人憎鬼厌的形象,一个不得民心的公主,怎么可能专权得政呢?
“我明白了,那华莲公主,为什么不反抗呢?她应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宫斗、势必会带来流血和牺牲,百姓平稳的生活也会再次陷于动荡之中,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如果牺牲她一人,能换取全天下的和平,对她来说,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怀青一脸悲痛:“住世传法渡人,这才是真正的佛骨,可惜世人对她的误解太深了。”
这本月朝随笔,因为某些原因,并未在市面上流通,当初出版时,几经审稿都不过,还是当时的出版商是她的粉丝,偷偷出版了几本送给她做纪念。
薄老太太笑了笑:“因为时机不对啊、闻衍法师在妙华经中,留下了预言,三百年后,佛骨将会重现人间。”
“三百年后?那不就是现在?”
怀青想到什么,忽然说道:“莲叶小姐降生的那一晚,咱们院子里的莲花开了,那可是冬天啊,所以您才为她取名为莲叶,难道莲叶小姐就是……?”
莲叶小姐的优秀与善良,已远非普通千金所比。
薄老太太蹙了蹙眉,“她出生的时辰不对,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孩子的品性离佛骨还差得远呢。”
“妈,您这就是偏心了,我们家莲叶哪点不好了,年年最优奖学金,各种奖拿到手软,谁不夸我们叶子才貌双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孩子,怎么到您这里就差得远了,什么佛骨不佛骨的,我们叶子才不稀罕当什么佛骨呢,她未来可是要做第一夫人的。”
纪柔恩从角落里冲出来,张嘴就是一通讽刺。
薄老太太脸色沉了下来:“放肆,胡言乱语什么?佛骨也是你能随便侮辱的吗?招来口舌业障,再不收敛,你早晚毁在这张嘴上。”
纪柔恩翻了个白眼:“是,我们叶子配不上佛骨,只有您的亲生女儿才配得上,毕竟我们叶子没有流着您的血嘛,是我们高攀了。”
龙凤胎降生的时候,传闻也有异相,到现在京州的上流社会间还流传着凤凰于飞的传说,据说是当初枯荣法师见过刚出生的薄玉姜,留下的批语,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老太婆为了捧自己的儿子女儿故意散布出来造势的。
轮到叶子了,就是差得远了,这心也偏的太狠了。
“你给我闭嘴。”薄老太太怒喝道。
血压飙升,老太太的脸庞有些充血。
怀青赶紧轻拍着她的背顺气,柔声劝慰道:“老太太,您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你给我滚。”老太太指着纪柔恩骂道,“你这个眼皮子浅的东西。”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滚,我丈夫我女儿在这里,谁也没资格赶我走。”纪柔恩可不怕薄老太,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薄玉姜以后嫁出去,薄家就彻底是她的天下了。
想当年议亲的时候,这老太婆看不上自己,没少作梗,这笔帐她都记着呢。
怀青眼神冷了下来,缓缓站直身子:“大夫人,我劝你说话还是放尊重点好,老太太是你的婆母,一个孝道压下来,就足以令你在圈内身败名裂,还有叶子小姐,她完美的名声之中,如果出现你这样一个污点,那就太可惜了。”
纪柔恩磨了磨牙:“你一个小保姆,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怀青站的笔直,下巴微抬,神情清冷:“薄家乃清流之首,百年书香门第,这是叶子小姐的立足之本,如果没有这些,不仅叶子小姐,大夫人你,恐怕也没有今时之地位,这一切是如何得来的,想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保持对长辈的尊重,这是做人的基本素质,如果你不懂,可以让叶子小姐教教你,在礼仪这方面,她可是众名媛中首屈一指的。”
“你……。”纪柔恩气的脸色涨红,真不愧是老夫人教出来的,这刁钻俐齿的劲儿真是一模一样,骂人不带脏字。
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怼回去的话,只能自己生闷气。
这时门口传来汽车响动,纪柔恩双眼一亮,立刻冲了出去。
怀青看向门口,看到大步走进来的男人,惊喜道:“是少爷回来了。”
老太太激动的想从轮椅上站起来:“是阿浔回来了?”
薄玉浔快走几步上前,搀扶着老太太:“妈,是我回来了。”
老太太拍着他的手背,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对了,阿姜呢,她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薄玉浔眼神阴了阴,声色淡淡:“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先送她回房。”
老太太着急的问道:“生病了吗?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呢?怀青、快,快给颜医生打电话……。”
薄玉浔反握住老太太的手,柔声道:“您忘了,我就是医生,阿姜没事,只是有些太累了,您别担心,过几天就好。”
薄玉浔看着面前白发苍苍,每一道纵横的沟壑里都写满了着急的老人,眼神有些不忍。
心中也便更恨背后操纵的黑手,一次一次的伤害母亲,这无异于,拿把刀往她的心口捅。
这一刻,他不禁有些犹豫。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真相和母亲的情绪,到底哪个更重要。
“你这丫头,偷偷跑去江州,差点把我和你爸吓死,江州那地方乱成什么样子,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啊……。”
纪柔恩看到薄莲叶,扑过去就是一顿哭。
薄莲叶无奈的拍了拍纪柔恩的背:“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江州没有您说的那么危险。”
“还不危险呢,我看新闻都有游行了,闹得那么大,吓死个人了……咦、阿姜这是怎么了?”
纪柔恩看到秘书背着一个人从车内走下来,她一眼就认出是薄玉姜。
秘书背着人快速走进了院子,纪柔恩要跟上去,薄莲叶连忙拉住她,小声叮嘱道:“妈,别管这件事,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可是那是阿姜啊,难道她在江州出事了?”
薄莲叶只是摇头。
——
立春。
寒冬已尽、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生机勃发。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连天空都变得格外的蓝。
然而这样的好天气却并未影响到江州第一人民医院某病房内阴沉的气氛。
赵小惠听完医生的话,满脸不可置信,臂弯里的挎包掉在了地上。
“尿毒症?这不可能医生,她还那么年轻啊,她怎么可能得尿毒症呢?”
医生叹气:“这么年轻的生命,确实可惜,从检查结果来看,病情不容乐观,必须要立即透析,不然她的病情会恶化的很快。”
赵小惠连忙抓着医生的手:“医生,您要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啊,她才十七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目前唯一的治疗方案就是肾移植,走捐献库,她的病情根本拖不到那个时候。”
赵小蕙毫不犹豫的说道:“我……我的肾捐给她,我是她的亲生母亲,肯定可以。”
医生摇了摇头:“她有兄弟姐妹吗?兄弟姐妹的匹配度更大些,父母和孩子的匹配度虽然差一些,但在没有兄弟姐妹的情况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赵小蕙捂着嘴:“她有一个弟弟,十二岁,可是刚刚才治好白血病。”
医生眼神充满同情的望着面前的中年女人,两个孩子都遭遇了绝症,对一个母亲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那你先去做配型检查吧,对了她的父亲呢,也一道做个检查吧。”
赵小蕙神情瞬间僵硬住了,低垂着脑袋,声如蚊呐:“很早以前就死了。”
医生的眼神更加悲悯了,这个女人的命也太惨了吧,看她穿的衣服也很差,恐怕拿不起多少医疗费,而透析又是往海里砸钱。
“这样吧,我帮你申请社会捐助,帮你减轻一点经济负担。”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赵小蕙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祝湘湘已经醒了,躺在病床上发呆。
她推门走进去,听到动静的祝湘湘立刻坐了起来,眼神难掩恐惧的望着她。
赵小蕙佝偻着腰,像是一瞬间老了几十岁,变成了一个小老太婆。
她想起很久以前明镜师父说过的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她忽然笑了,“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对祝湘湘作恶的报应、也是对她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