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山用心良苦,假借看望妹妹之名,与妹夫聂波促膝长谈。
聂波自从上次被纪委找过之后,整个人似乎变得小心翼翼,失去了过去那股冲劲。许一山敏锐地感觉到了,聂波有往下滑的危险,必须给他警示,促使他悬崖勒马。
许一山当然理解聂波之难。就如聂波自己说的那样,一个人不管有多么干净,只要跌进墨桶里,再难保证净身而退。
陈州地处中部省边远地区,常常有山高皇帝远的意思。在陈州为官,没有一个不发财的。
许一山老同学程子华就是在陈州落马的。程子华本来是组织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他在陈州的政绩确实可圈可点。
比如陈州的物流中心,就是程子华一手创办起来的。如今成了整个中部地区的物流枢纽。程子华原来计划将陈州打造成为国际物流空港,遗憾的是他壮志未酬。
程子华在任时,就与地方上的富商勾连在一起。他当时被认为是陈州最年轻、最有魄力,也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
程子华的落马,揭开了陈州矿产资源的黑幕。当时因为他而被牵连的陈州官员和商人,不下三位数。
省委下大力气整治陈州环境,毫不手软惩治了那么多人。可是在贪欲的驱使下,陈州官场还是出现了前赴后继的现象。
聂波单枪匹马,凭一己之力,又岂能扭转这种局面。
许一山的心是痛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聂波坠入万丈深渊。他太知道了,人的贪欲是毫无止境的。只要伸一次手,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贪欲之心。
正如许一山所料,徐涛给聂波送过一笔大钱。
徐涛送钱,是因为他的矿前不久发生过一次矿难。根据有关规定,矿难伤亡人数是有明确规定的。一次伤亡多少,决定呈报的等级。
陈州矿难发生时,许一山还是中部省委常委。当时市委书记闻化和市长都亲自去了省里汇报情况。给出的数字是死亡三人。
许一山看着垂头丧气的聂波问道:“矿难究竟伤亡了多少人?”
聂波沉痛道:“二十八个。”
“二十八个?”许一山大吃了一惊。死了这么多人,必须上报到燕京。而且必须追究责任。
“是谁决定瞒报的?”许一山严肃地问他。
“我。”聂波低声说道:“哥,这里面事出有因啊。”
许一山愤怒道:“这种事你都敢瞒报?难道你不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吗?你知道瞒报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吗?”
“我知道。”聂波低声说道:“但是我没办法啊。矿工伤亡,这已经是血淋淋的事实了。牵连越多的人,对赔偿越不利。哥,你应该知道,每一位矿工,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倒了,这个家就会散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死难者家属得到更多赔偿,以弥补他们痛失亲人的悲伤。”
“你以为钱能买来家属的谅解?”
“是。”聂波抬起头说道:“如果按照国家有关规定的赔偿标准,28个死难者,最多的能赔到八十万,最少的才五十万。但是,徐涛承诺,只要将死者人数减少到三人,他愿意给每一位死难者赔偿200万元。”
聂波说,当时在处理矿难的时候,陈州市委常委在人数的确认上争议很大。以聂波为首的几位常委表示如实呈报。但是,其他常委在会上提出,如果追究太深,可能会影响到最后的赔偿结果。这对死者家属不利。
闻化书记也表示,就算将老板徐涛拉出去毙了,也改变不了事实的结果。争取更多赔偿,至少能让死者家属在经济上得到慰藉。
聂波作为亲自参与处理矿难的领导,他与死者家属有过深入的交流。
他发现,死者家属很少因为亲人去世而悲伤,他们更多的是关心最后的赔偿数字。
家属们主动求聂波,将死难人数压缩到三个人以内。甚至有家属当面下跪,哀求聂波高抬贵手。
那次矿难,也是聂波第一次正式与徐涛接触。
徐涛暗示他,如果他去坐牢,死者家属想拿到赔偿金,千难万难。如果聂书记能体恤死者家属,他会尽一切能力让家属拿到满意的赔偿金。
聂波深知,徐涛他们这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他们的风险意识特别高。当然,这个风险意识,是指保护他们自己的意识。
徐涛这种肆无忌惮的暗示,让聂波愤怒,却又无奈何。毕竟,徐涛这类人,精明的他们名下是没有任何财产可供赔偿执行的。
他相信,徐涛身陷囹圄的结果,就是让死者家属既失去亲人,又会因为得不到赔偿而无可奈何。
矿难发生地在易章县境内的铜矿。深入地下三千米的矿洞发生瓦斯爆炸,将正在工作的28名矿工直接深埋在了三千米的地下。
“当时没采取救援措施?”
聂波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三千米啊,根本无法救援。”
“是谁决定放弃救援的?”许一山眉头紧锁,“28条活生生的生命,你们就忍心看着他们深埋地下不采取救援措施?”
“也不是完全没有。矿难发生后,陈州市派去了救援队。但是,救援的难度太大了。而且,不能保证最后的救援成功。”聂波叹口气道:“当时也征求了家属的意见,绝大多数的家属一致同意,放弃救援。”
“家属同意,你们就顺应了家属的意见?”许一山冷冷问道:“聂波,我问你,如果埋在地下的是你的兄弟姐妹,你也愿意放弃吗?”
聂波苦笑道:“哥,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啊,我根本就扭转不了局面。”
“闻书记同意了?”ww
聂波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闻书记没有表态。因为救援指挥长不是他,是我。”
“这么说,是你决定放弃救援的?”
聂波慌乱道:“是大家集体决定的。”
“说吧,徐涛给你送了多少钱?”
聂波尴尬道:“500万。但是,这笔钱我一分钱都没拿。”他解释道:“钱我交给了陈州市纪委,按罚没上缴到了国库。”
“五百万,就让你丧失了底线与原则。”许一山痛心道:“看来,我看错了你啊。”
聂波慌乱说道:“哥,我当时的想法太简单了。我认为,只要死者家属拿到了他们想要的赔偿,这就是一件好事。毕竟,这笔赔偿金对每一位遇难者家属来说,都是雪中送炭啊。”
“闭嘴!”许一山大怒道:“做人做官,都应该有底线和原则。我相信你是为遇难者家属好,但是,你触犯了底线。这是不可原谅的事。”
聂波垂下去头,再也不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