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的凉意转瞬就在唇间消融。
甄杳的勇气也像融雪一样消散了个干净,匆匆后退时男人的唇蓦然紧追,让双唇间雪融后的那滴水随热度消弭。
寒风也变得热烈,蹭过脸颊的时候留下热腾腾的温度。
无数冰凉的点滴落在眉眼间与脸上,让她一点点回过神,周围行人善意的笑与惊讶的抽气声变得清晰。
宋渌柏这一吻并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放开了她,只不过却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甄杳心跳如鼓地别开脸,拉着他快步朝前走,避开周围人注视着他们的目光。细幼的雪花错落纷扬,落在她浅色的大衣上。
她清了清嗓子:“哥哥,下雪了。”
“嗯。”
“这是浔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重新仰起脸,眼睛亮亮的,一副期待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就是你拉着我散步的原因?”男人微微一挑眉。
甄杳不好意思地点头,最后两下点得有点用力,“这可是初雪!有人说……”
“有人说?”
“反正,好像就是有什么传说吧。”她含含糊糊道,“我也不太清楚。”
宋渌柏没说话,她余光只看见他从衣袋里拿出手机,以为是什么工作上的事,就没再多看,也没有出声打扰。
然而短短几秒钟后,头顶落下磁性低缓的嗓音:“初雪象征着第一次纯洁的爱情,和恋人一起看初雪,会幸福地生活一辈子。另外——”*
“哥哥!”甄杳反应过来后立刻朝他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扑过去,“你,你别念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拿手机竟然是为了当场去搜初雪的意义!这样念出来也太难为情了……
宋渌柏停下来,嘈杂的街上,他一声极低地、带着笑意的轻叹被风送到她耳边。
“杳杳。”
手被他握在手心轻轻摩挲,她埋着头“嗯”一声。
“你的愿望不用让初雪来满足。”他嗓音平静,却如同深潭潜藏千言万语,断断几个字在湖面、在她心底掀起涟漪,而后酝酿成波浪。
“我来。”
在宋渌柏的公寓吃完晚饭后,甄杳被他送回了老宅。
她本来还以为两个人好不容易单独见面,能好好地多待一会儿,没想到宋渌柏竟然比她还要“正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然而到了下一周的周末时,甄杳就知道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两个人吃完饭坐在沙发上,她眼睁睁看着宋渌柏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周惠,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杳杳今天太累,吃完饭不小心睡着了。还要叫醒她吗?”
周惠立刻道:“别别别,让她睡。以后也不用每次都像上周那样很晚了还赶回来,本来忙一天就累了,别折腾了。”
于是“不小心睡着了”的她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他的公寓留宿。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渐渐地,甄杳周一到周五住在老宅,周末就住到宋渌柏这儿来。对此后者一开始说得有些冠冕堂皇:“我会监督辅导你的功课。”
甄杳一开始并不相信,直到每个周末住过来以后……
用姜聆的话来说是“铁面无私、坐怀不乱,对你的责任心胜过一切,颇有老干部作风”,甄杳深以为然。
对于她的课业,宋渌柏说一不二。检查她的学习清单成了每天最基础的工作,很多时候他还会亲自检查具体内容。每天的任务完成前他就是个严格的兄长,绝不打扰她也不许她分心,跟举止亲昵时判若两人。
这减轻了甄杳“偷偷摸摸”和他恋爱的负罪感,也让她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无愧。
距离那场初雪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远,然而却有一场又一场的雪接连覆盖住这座城市,气温也降至最低点。
很快,日子临近年关。
街道上已经有了过年的氛围,许多店铺都被红色装点,俨然已经是一年中最热闹时节的前夕。
甄杳已经没那么忙碌,除了家教课,只需要周末选一天去画室。到了除夕前那几天时,所有的课都停了下来。
除夕的那天下午,宋家的人陪着她去了墓园。没人介意在这种时候来这种地方会显得“晦气”,反倒是她走形式给蒋家人打了个电话,被斥责“你是不是疯了”。
“甄杳,你是觉得蒋家还不够惨,想方设法地膈应我们是不是?”蒋胜气得跳脚,全然没了长辈的稳重。
她只觉得好笑。
不过最近对于蒋氏的事她确实有所耳闻。似乎是好几个工程里都出现了安全隐患与质量问题,现在已经全面停工,等待有关部门的检查。
可这会儿正值年关,等这件事解决,蒋氏恐怕已经元气大伤,不复从前了。
甄杳并不可怜同情他们。于私她是有怨恨的,做不到以德报怨。即便私人情绪不至于让她希望蒋氏沦落到破产这一步,但于公工程质量是大问题,如果蒋家真的做了亏心事,那么就不值得同情。
墓园里格外的冷和安静。其他人祭拜后退远了等她,她默默在墓碑前蹲下,无声地双膝触地。
“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啦。”
甄杳把花悉心摆在墓碑前,手指将外层包花的素色纸拨开一些,让里面的花能将生机与色彩多蔓延出来一点。
做好这一切,她脸上笑容愈淡,安静下来。
半晌,她拢起手放到唇边轻轻呵气,温热的呼吸勉强让手暖和了一些。
“抱歉,没有早一点来看你们。”
手还没放下,眼泪先一步掉了下来。
“眼睛没好的时候,我不敢来,好了之后也没能鼓起勇气。”甄杳垂首小声地絮语,指尖抹掉泪珠,“是我太懦弱了。”
“一开始是懦弱地不敢面对没有你们的日子,后来是懦弱地不敢承认那个懦弱的自己。”
“我其实很想你们,但不敢总提。因为叔叔阿姨和哥哥们对我太好了,我想让他们放心一点,也顺心一点。”
甄杳吸了吸鼻子,声音微颤,带着几分小心克制之下的平静,“我觉得自己很差劲。”
“医生说我钻牛角尖了,不该认为自己独自活下来是一种‘罪’,也不该让自己借着失明才心安理得。”
“……可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现在这种想法还会偶尔出现,但已经比过去少很多了。”
“他们说,我好好地生活才是对你们最好的慰藉……”
她抬眸,视野因泪水而朦胧。
黑白照片上,女人美丽自信,男人英俊而沉稳。
他们的笑都温柔而慈爱,隔着生与死的界限凝视着自己遗留在这个世上的珍宝、他们最牵挂的孩子。
甄杳紧紧咬着唇,不断溢出的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过脸上变冷的泪痕。
等她的人就站在背后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她不清楚他们能不能看到,所以不能哭得太厉害被发现。
“我明白,所以我没放弃自己。”
“可是……我真的好想回到以前,”她哽咽,“我不想要没有你们的日子。”
她默默抽泣了一会儿,等憋着的泪意发泄得七七八八,才从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把眼泪都擦了个干净。
“现在有很多爱我的人。叔叔阿姨、聆聆、延辞哥哥和历骁哥哥,还有堂哥他们。最后还有……”甄杳抿了抿唇,“还有刚才也在的一个人。以前我都没见过他,是这次搬到宋家之后才慢慢熟悉的。”
“渌柏哥哥对我很好,他帮了我很多次,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做了傻事。”
“这件事不知道现在可不可以告诉你们,”她揉了揉脸颊,表情有些讪讪,“不过你们应该知道了吧?爸爸,我已经过了十八岁,不算早恋了。”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去英国啦,下次一起来看你们。”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天际冬日阴云沉沉,但她的心里却很轻松,像用力去抖堆满积雪的树枝那样,积雪扑簌簌落下,枝丫上空荡而干净,就等来年发新芽。
很多话她并没有说出口,但过去无数个夜晚她都在心里对父母说,相信他们早已听到了。
每个人都会有与亲人分别的那一刻,既然她的人生中他们早早退场,那她就学着早一点坚强。
……
回程的路上,高大的男人与少女落到一行人的最后。
“刚才有没有介绍我?”
“……介绍什么?”
“介绍我的身份。”
“这……有什么好介绍的,就是哥哥呀。”
“是吗。”男人面无表情道,“那你有本事叫我一辈子哥哥。”
“哥,你们在后面偷偷摸摸说什么呢?”
“辅导功课,有意见?”
“……开什么玩笑呢。杳杳,你脸怎么那么红?”
“她答错题,我批评了她一顿,大概是心虚羞愧,知道自己不该错。”
“……”
一行人说着话走远了,身后隔着数十米远的地方,两座墓碑静静伫立在寒风与除夕的温馨氛围里,直至夜幕降临,隐没在万家灯火后的寂静之地。
……
这是甄杳第一次在没有父母陪伴的情况下过年。
除夕夜她和宋家人一起吃了丰盛的一餐,接近午夜十二点时握着和姜聆保持通话的手机,跟众人一起等倒数与新年钟声。
电视上的画面与声音都热热闹闹,倒数的声音被主持人拖得很长。
数到三时,身侧的男人收回搭在她身后、仿若将她环抱住的手臂,避开沙发上其他人的视线,不容反抗地无声握住她的手。
数到二时,他拨开她五指,一改平时包裹住她手的姿态,与她十指相扣。
数到一时,她好像听见了钟声从钟楼的方向如同涟漪一样荡来,而他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声:“杳杳,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哥哥。”
希望未来的每一年,我们都能这样度过。
翻过年关,一切就像按下了快进键。
甄杳收到了rca的面试通知,并在春暖花开的三月参加了面试。四月结果公布,她顺利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恭喜她的消息像柳絮一样从四面八方飞来,包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只在微信上联系的程迟。
宋家人更是高兴坏了,每个人都想方设法地给她礼物和惊喜,周惠和宋毕出去喝茶会友的时候更是把这个消息重三遍四地和朋友们分享,每次提起都仿佛第一次说一样,充满激情与热情。
不过高兴的同时,众人又开始忧愁她初秋就要远赴英国念书的事。
宋家在英国有房产,但周惠嫌那几处位置都离学校不够近,当机立断联系人重新置办一套,一边打电话还一边拉着旁边的人参考意见。
甄杳见她和宋延辞几人讨论得专心致志,抬脚悄悄溜上了四楼。
站在书房门外,她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进。”
甄杳推门进去,看见男人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正站在桌前听着电话,一边随手翻动着桌上散落的纸上。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抬眸看了过来。
“这些都还可以,先暂定采光最好的那几套,我再选一选。”他看着她,淡淡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到,“另外,家具全都重新换。”
“嗯。”
宋渌柏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一边,对她道:“过来看看。”
“看什么呀。”甄杳松开门把手,脚步轻快地走过去。
“我选了几套英国那边的房子,你看看喜欢哪个。如果都喜欢就都买下来。”
“房子?”她一愣,“可是惠姨他们已经在选了呀?”
他拉着她的手,引她站在他和办公桌之间,等她站定后那条手臂就自然而然地从背后将她环住。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房子喜欢就住,不喜欢就放着,”男人下颌微微弯腰,空着的那只手撑在桌沿,下颌抵住她的鬓角,说着略一停顿,“方便我到时候去找你的时候住。”
甄杳抿唇不吭声,指尖在纸张上戳了一下又一下。
宋渌柏一把将她乱戳的手给握在掌心,“认真看喜不喜欢。”
“……噢。”
她目光聚焦在房屋平面图上,纸张一侧的铅字已经将优缺点都罗列得清清楚楚。这些房子无一例外优点一大串,缺点少得可怜,几乎每一套的优点里都写着“采光好”。
宋渌柏仿佛知道她在在想什么似的,漫不经心道:“选的这些房子每层采光都很好,到时候光线最合适的改造成你的画室。”
“嗯!”她心里的甜意一点点从眉眼间流露。
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们很像在挑选婚房……
打住打住。甄杳忙阻止自己这种荒唐的念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图纸上。
可是她想专心看的时候,身后的人却又干扰起她来。
吻从鬓角到耳尖,呼吸比吻更肆意地游走,让她的注意力只能不受控制地集中在耳畔的肌肤上,根本没办法专心去看图纸。
“哥哥……”甄杳下意识地想躲,宋渌柏却紧紧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后退两步。
图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一会再看。”他哑声道,说着抱着她一起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准确来说,是他坐在椅子上,而她坐在他腿上。
甄杳面对着他,僵硬地维持着腿分在两侧的坐姿,手抵在他肩膀上。
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亲密举止,亲昵的限度一直克制在脖颈以上的吻,连手都不会乱碰,最多只是揽在她后腰,或者握着她的手摩挲轻.抚。
至于坐在腿上亲吻的情况不是没有过,可是从来都是她规规矩矩并拢腿的……
宋渌柏一只手扣住她后颈,深入地亲吻。
一开始她还像个木偶一样,接着像一块被放在火上烤的棉花糖,一点点软塌塌地化在了他的怀里,挂在了他的胸膛上。
等这个吻结束后,她侧脸朝向窗外,一侧脸颊贴在他胸口,浑身热乎乎地平复呼吸。
宋渌柏像给一只小动物顺毛那样,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后脑与脊背。
忽然,甄杳问他:“哥哥,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你有没有奖励给我?”
不等他回答,她想到那套还没选出结果的房子后自己先回过神来,忙不迭改口道:“你已经送了我了,刚才一时没想起来。”
“还有什么想要的吗。”他却道。
“没有啦。”
“奖励你一个愿望。”宋渌柏轻轻笑一声,胸腔微微震动,“只要你说想我,我就立刻去看你。”
甄杳一怔,接着用力点头,鬓角的发丝在他衬衣上蹭得乱糟糟的也不管,“嗯!”
“别乱动。”他肌肉微僵,声线蓦地收紧。大掌覆下来遮住她露在外面的一半脸,固定住脑袋不让她再蹭。
她不明所以,但却乖乖听话不动了。
几秒钟后,他放松下来,捏着她耳朵淡淡道:“这次学乖了,不会明明高兴,却还要问我一句‘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甄杳自知理亏,不吭声。
宋渌柏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也不再说话了。
身形高大的他将她整个人容纳在怀里,只剩两条纤细的腿晃晃悠悠,脚尖垂地。有些凌乱的深棕色发丝在他白衬衣上铺展,勾勒出朦胧的抽象画。
窗外夕阳渐沉,依偎着的两人慢慢被暖色笼罩。
6月,甄杳拿到了南城高中寄来的毕业证书。
与此同时,在英国的几套房产也置办了下来,里面的家具全都按照她的喜欢重新换了一遍。
当然,周惠他们并不知道宋渌柏送了她房子的事。
“杳杳现在算是准大学生了。”饭桌上,周惠喜笑颜开。
宋毕也是满脸欣慰,忽然想到什么,略显担忧地道:“我听我一个朋友说,他孙子上了大学之后换了无数个女朋友,不像话得很!杳杳,咱们要擦亮眼睛,别被这种坏小子给哄骗了,也别学他们急急忙忙谈恋爱,等大学毕业了再说也不迟。”
“爸说得对。”宋延辞颔首表示赞同。
宋历骁紧跟着点头,“没错,别太早被乱七八糟的男人拐跑。”
甄杳干巴巴地笑了笑,心虚不已,根本不敢去看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好。
正准备乖巧地点点头将这个话题揭过,孰料宋渌柏放在桌下的手却伸过来默默紧握住她的,面上却一派坦坦荡荡、云淡风轻的模样,开口时更是仿若置身事外——
“的确。外面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