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病房紧锁的房门和半拉起来的窗帘给他们隔绝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陆潜的眼睛又大胆起来,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细细描绘着她的脸部轮廓。

脑海里没有半点跟这张脸有关的记忆,可是她的声音、她的气味,甚至她的手,都透着莫名的熟悉,勾挑着他的感官。

过去三年里,无数次翻身、洗澡、剃头,都由她亲手完成。

他的身体对她有记忆。

林舒眉看着他的脸庞在眼前放大,眉间被钢筋洞穿过的位置,伤口早就愈合,留下细长的一点红色疤痕,竟然像朱砂一样艳丽,瞬间让他有了几分妖娆的假象。

直到他的呼吸都跟她的交缠在一起,她才如梦初醒,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她掌心一片温热。

她手上熟悉的香气刺激着陆潜,他呼吸急促起来,望着她的眼睛像黑色的深泉。

两个人虽然一动不动,但舒眉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她很崩溃:“陆潜,你能不能不要这样随时随地发、情?”

陆潜却注意到了别的,被她捂住嘴,只说出两个字:“……婚戒。”

她还戴着婚戒。

舒眉不得不缩回手:“那又怎么样?”

这母子俩什么情况,都喜欢拿戒指做文章?

“离婚,为什么……还……婚戒?”

她愣了一下,他知道她打算离婚?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侧,才发现她包里的东西都散落出来,那份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想不注意都很难。

“因为这戒指很贵,所以我喜欢戴,不行吗?知道我们要离婚,就别消耗我的耐性了。”她顺势把他从身上掀开,“你得转到康复中心去。”

“……我不去。”

“理由?”

陆潜道:“我要回家。”

很好,声音清朗,吐字清晰,虽然说得很慢,但这确实是陆潜说话的腔调。

“你要回哪个家?”舒眉自己先站了起来,“你现在能站起来吗?站起来,走下楼去,我的车就停在楼下,可以给你开回家。”

陆潜没吭声,两手去抓旁边的轮椅,想要借力站起来。

额上很快渗出汗水,呼吸也乱了节奏。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支撑着身体,可他做不到。

太勉强了。那么大的创伤,又卧床多年,哪怕是站和走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他的脊椎和肌肉都超出负荷。

他跌坐回去,这样的屈辱和失望已经足够让他大发雷霆了,可在林舒眉面前,他只是闭上眼,坚持说:“我要回家。”

“你连站都站不起来,生活都不能自理,怎么回家?回家了又能怎么样,你指望谁伺候你,我吗?”

舒眉把那份离婚协议书扔在他面前:“这是三年前我们就拟好的离婚协议,你看清楚了,我们婚后住的地方在明珠酒庄里面,这么多年酒庄是我一手打理的,所以离婚后酒庄归我,房子也归我。你现在这个样子要出院回家,可以,签了这份协议书,就跟我没关系了。你们陆家家大业大,不愁没地方安置,你爱上哪儿住上哪儿住,反正我是没有跟前夫同住的爱好的!”

协议书一式两份,格式规整,措辞严谨,应该已经给专业的律师看过,不是随随便便拟定的。

陆潜从清醒到现在,还没有整片成文的文字像这样放在他面前。他看着纸面上那些方块字,像一**洪涛汹涌着冲进眼睛里,竟然冲得他有些头晕目眩。

“怎么,字也不认识了?那我一条一条读给你听!”

她说着就来拿那份协议书,陆潜的手却握成拳头死死摁在纸面上。

她的手指只捏住文件的一角,眼睛却跟他的眼睛对上了,不得不弯下半截身子跟他对峙。

“为什么,离婚?”

“……”

林舒眉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你问我啊?”

嗯。

陆潜像个明知做错了事却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小孩,目光澄澈,却又带着巨大的疑惑。

林舒眉感觉荒谬,又有点可笑,直起身来:“陆潜,你个王八蛋问我为什么离婚,你不会连自己为什么会出车祸都忘了吧?”

刚才的暴躁阴鸷都成了过眼云烟,陆潜眼睛里风平浪静,一丝涟漪也没有。

她恨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对,他就是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舒眉又深深吐出一口气,拿出笔来,塞到他手里:“签字吧!”

本来她也没有这么坚决地要让他签这份协议。

嫁进陆家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钱吗?协议是三年前写的,过去这么久了,为了照顾他付出的心血也是心血,三年的青春也是青春啊!

她本来是打算,就遵守他妈妈提出的那个一年之约,等他好一点了,再重新拟一份协议,能得到的更多。

她要做个好商人,总不能让自己吃亏。

可是这一刻,她竟然冲动的觉得,就这样吧,签了也好,他们俩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认识了快二十年的男人,耗费了她那么多精力和心血的陆潜,以后就是陌生人了。

及时止损嘛,也好。

可是陆潜没动。

他握着笔的指节僵硬,像是已经忘了怎么写字,左手还摁在纸面上,把平整的纸张磋磨得起了褶。

“字也不会写了?”舒眉飞快地把协议书翻到最后,“这里,签你的名字。”

他不是不知道应该签在哪里,可笔尖离得老远,就是没有下笔的意思。

“不会写是吧,我帮你。”

她彻底蹲下来,手握住他的右手,逼他把黑色水笔紧紧捏在手指之间往纸面上凑。

他抗拒着,浑身的力气又集中到这一只手上,她要往前,他却犟着不肯动。

两个人都执拗,像打架一样你来我往,他想甩开那支笔,可她牢牢禁锢着,竟然连甩也甩不开。

毕竟他还虚弱,手臂发颤,最后大概是放弃了,任她握住手往前猛的一送——

墨迹没有落在白纸上,他另一只手挪过来挡在前面,笔尖直接插入了手背的虎口。

林舒眉松手,笔落在地上,血几乎是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去康复中心。”他像是并不在意伤口,也不觉得疼,“但离婚协议,我不签。”

老姚去办出院手续,林舒眉把陆潜交给护士,走出病房。

像打了一场仗似的,筋疲力竭。

她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婚戒。

二十二颗明亮切割的钻石镶满一圈,卡地亚destinee系列,奢华却有点粗笨,她当时也谈不上多么喜欢,曲芝华让她挑贵的,她就选了这个。

婚礼上她往陆潜手指上戴的时候,还差点拿不稳掉地上。

反正他后来除了蜜月做做样子,也没怎么戴过。

外科医生手上不能戴任何首饰,他是这么解释的,她也接受了。

可他出车祸那天是戴着婚戒的。

跟人私奔还特意戴着婚戒,不知道是什么特别的仪式感,也挺奇葩的。

可能只是为了拿去卖掉?

要卖也是她来卖啊!

舒眉把无名指上的戒指拿下来放进口袋。

墙边倚着的人望着她笑,高个子、桃花眼、白大褂,不用看也知道是赵沛航。

他看她出来还鼓了两下掌:“不简单啊,这都被你搞定了。”

她瞥他一眼,你怎么在这里之类的话她都懒得问了。

“听说陆潜今天出院,早上就开始闹腾了,我下了手术就过来看看。”他自觉地解释,“他手没事吧?还有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他一扬下巴:“跟陆潜有关?”

她点头,拉着他走远几步,才问:“你上次说的,记忆损伤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赵沛航抱着胳膊看她:“说不准。怎么,他不记得什么了?”

“很多。”她觉得累,都不想细说。他刚才如果目睹了她跟陆潜争执的整个过程,应该大致也猜得七七八八了。

“这种情况有可能是暂时性的,好好休养,随着身体机能的恢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也有可能是永久性的,一辈子也想不起来。”

一辈子这种字眼太刺激,舒眉的肩膀都绷直了。

“有些事想不起来不也挺好的嘛,人要往前看,多想想将来,何必非要纠结过去的事?”

“他不记得我了,我还得天天跟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那我是属于过去还是将来?”

他笑笑:“过去他可没那么听你的话。”

实际上陆潜谁的话也不见得听。

他看起来斯文隽秀,脾气温和,骨子里却带着桀骜不驯的劲头。

可最近目睹了两回他跟林舒眉的交锋,显然只有她能降得住他了。

其实这也是舒眉想问的:“他以前就不喜欢我,现在又不记得我了,那为什么醒来之后反而不排斥?”

“因为他是狄米特律斯。”

“……谁?”

“莎翁《仲夏夜之梦》里的人物,没听过吗?”他笑笑,“陆潜在大学戏剧节还演过的,因为仙王滴入眼睛的花汁,他醒来后爱上第一眼看到的海伦娜。”

那他也应该爱他老妈吧?

林舒眉头疼:“我说正经的。”

“正经的回答就太官方了——可能有很多因素。你应该明白,昏迷的人并不等于完全没有意识。他睁不开眼,不能说话,但周围的声音、气味、环境的改变,他都是有知觉的。谁尽心尽力照顾了他三年,他的潜意识里是知道的。”

她不信,可的确没有更好的解释。

“连性格都会变吗?”

“你也注意到了吧?”赵沛航终于收敛起一点笑意,“他变得比以前暴躁、敏感、偏执,将来随着他慢慢康复,可能连兴趣、口味都会发生改变。脑损伤固然是部分原因,你也不要忘了他经历了车祸,九死一生。icu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每一次插管都生不如死,他有知觉就会疼,会觉得痛苦。抢救的医生和家属都尽力让他活下去,却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

“救他反倒是错了?”

“不能简单的用对错来判断,但的确有很多人经历了抢救醒来之后反而对家里人有怨怪的情绪。”他顿了一下,“我们做医生的,现在也会跟家属说不要过度抢救,不管能不能救活,要让病人保有基本的尊严。”

简单来说,身体的创伤会康复,但精神上遭受的创伤并不会因为昏迷了几年就自动弥平。

谁能想到植物人也会有ptsd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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